我看着眼前的紫色人形,满身肌肉的替身浮在空中,头发像海藻一样飘啊飘。它有一种割裂的气质,正如我的朋友空条承太郎:不近人情的冷酷外表,清澈沉静的明亮眼睛。我朝它做鬼脸,它咧嘴笑,满口白牙;我拍拍它的肩膀,它不躲不闪,乖巧依旧;我戳它腮帮子,掐它脸,承太郎“啪”地给我手上来了一下。

    “得寸进尺。”jojo批评道。

    花京院典明微笑起来。我撇撇嘴,继续和jojo的替身交流。考虑到对方才几个月大,我的表情非常慈爱:“你好,我是KK!你叫什么名字呀?”

    紫色人形“欧拉”了一声。我点点头。

    “虽然知道jojo略有些没品,但是没品到给你起这么个名字还是有些惊到我了……没事,欧拉也很可爱!”

    “你又开始了是吧。”jojo冷静地说。“我没给它起名字。反正要用替身的时候脑子里一想就行。”

    我说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名字里可是有灵魂的,而灵魂又指引着我们看不见的命运。jojo让我少看西幻多看数理,与其纠结他的替身究竟是不是叫欧拉不如考虑一下自学欧拉公式。花京院看着我们,此刻他的脸上少了些初见时的阴郁,终于焕发起少年人应有的神采。同时,静静注视我俩吵吵闹闹的他平白无故显得有些寂寞。我本人比较看不了这种表情。

    “好,我要睡觉啦!”我大声宣布。“花京院同学明天先别去学校咯,在jojo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放学回来,咱们三个一起给jojo的替身起个名字吧。”

    他愣了一下,好像没料到我会把他也算进去,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我向他道晚安,和jojo一起走出房间。

    我和jojo睡一屋,他睡席梦思我睡大壁橱。国一的时候,我看了江户川乱步写的那本的《幻影城主》,推理诡计是一个没记住,只记得里面写到:他睡觉的时候常常躲在壁橱里,于封闭之中感觉无限心安,如同坐拥一个王国。于是,我对“睡在柜子里”这件事日思夜想。然而我家根本没壁橱,就算有几个柜子,里面也都塞满了我爸妈的各种考古纪念品。为此我又哭又闹,就是想试试睡柜子究竟什么感觉。某天,我妈妈在逛街时向荷莉阿姨抱怨这件事。荷莉阿姨专门来我家安慰我:

    “我们家有一个壁橱哦,就在承太郎的房间里。KK想睡在壁橱里的话不妨来试试吧。”

    自那时起,每次我在空条家借宿都睡在jojo卧室的壁橱里。我俩隔着柜子聊天聊到半夜,有时候他也躲进来,我们打着小夜灯看惊悚小说,看得两个人一起失眠;或者听久保田利伸的歌,听到两个人一起呼呼大睡。后来他就不怎么喜欢躲进柜子里了。我痛心地问他为什么,是不是背叛了我们珍贵的熬夜友谊。他扭头不看我,说只是因为太挤太热。从此以后,空条家的壁橱王国只剩一位女王了。

    我俩像小时候一样躺下。他在壁橱外,我在壁橱里。中间堆着我们成长的过程中那些痕迹:漫画、GAME & WATCH、不同时候的课本、我们一起看过的小说、画纸、作业本、成绩单、国中毕业相册、录影带、相片。我凝视柜子顶端,听见窗缝里透进来的风把那些时间的影子吹得哗哗响动。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感觉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心平气和的夜晚,从此以后的每一次安眠都不可能重回此时的宁和。我在想,也许我还是不应该告诉jojo我有替身,不该跟踪花京院。也许一年前我该强硬点换了座位,也许最好还是不管不顾、拔腿就跑,像普通人一样度过时间的狭岸。我无法抑制地胡思乱想,尖锐的直觉因心绪不宁而格外沉重地压在胸口。我睁开眼,黑暗如沥青般从我的眼睑上流下来。

    “jojo。”我在黑暗中叫他的名字。

    “有话就说。”

    “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我说。“你发现我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做过很坏很坏的事,脑子里装满了发烂的思想。你会生气吗?你会不理我吗?”

    “不会。”承太郎说。我听见他翻了个身,面朝我躺着的方向。“我会用拳头把你修理正常。我的替身很能打,你自己说的。”

    “可以可以。”我宽慰地勾起嘴角。“那如果,就在此时此刻,你发现我其实是个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害怕危险、漠视他人的家伙,你会揍我吗?”

    “不会。”他再次这样坚定地回答。“我知道你自私,冷漠,爱嘲讽,但你是我的朋友。我也知道你肯定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但是我不急着搞清楚。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反正我总是会听的。”

    “行。”我说。“我也这么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即使你这人非常非常麻烦,我也不会不管你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你还得依靠我一下嘛。”

    “少废话,快睡觉。”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困意。“在我眼皮底下你肯定熬不了夜。”

    我格外安心地闭上眼,陷入沉睡。

    ……

    我无比清楚在做梦。但不是以往那些经夜不死的、烈火一样的噩梦。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某家装潢典雅的餐厅。番茄肉酱意大利面的香气慢悠悠飘荡。我晕,我只能梦这么没志气的梦吗?梦见自己吃大餐?

    “KK?KK!”眼前的妹妹头黑发青年一脸担忧地叫我。“你要吃点什么吗?别客气,随便点。在这家餐厅吃饭是不用付费的。”

    “她又在神游了,真是的。等这件事结束是不是应该带她去看看医生?”这位正在说话的长发先生,你的口紫色号能潮得我风湿。他把自己的那份凯撒披萨端到我面前。“凯茜,打起精神来!”

    我在做梦啊,我打起哪门子精神。但是哪怕是做梦,披萨也是不吃白不吃。我刚准备动叉子就眼前一黑。再晃过神,发现jojo和花京院同学站在我面前,背对着我,正和一个发型像三个甜甜圈的金发少年说话。他的黑色心型开胸衣前那一片白花花闪瞎我眼……什么鬼,这是哪国的时尚潮流?我明明每期《vogue》都看了!

    “是因为强行…恒定…无法到达…”我有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模糊地听到几个字眼儿。“因此会…她和我父亲…失踪……命运选择…‘天国蓝图’…”

    眼前的景色忽然支离破碎。如同积雪山脉在烈日下崩裂,霎那间千里流白。一切都在被毁灭,而那些碎片却沉静地流淌。我若有所失地凝视这些隔过黑暗的锦灰堆。谁愿永生没有五官的脸忽然直接闪现在我面前。

    “Bloody hell!”我被吓得一哆嗦,爆出一句优美的家乡话。“搞偷袭干嘛!”

    出人意料地,它不做回答。它看上去很忧郁,也很难过。我俩一起坐下,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属于我的“真实”像雪花一样漫天飞旋。它紧紧搂着我。我想起我的妈妈,但是我知道她应该不会再这样拥抱我了。

    “真要是拥挤不堪也没什么可怕。”我低声说。“但世界是死水一潭,妈妈。”

    “你该走了,KK。”它说。“戏剧已开场,无论你此刻是否接受,交易都已公平地等价完成。”

    “到哪里去,什么交易?”

    “我不知道。”它说。“交易还没发生,前路尚未建立。”

    “你好不靠谱啊。”我说。“还没发生的未来怎么可能影响现在的我?”

    “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它反问我,以问题回答问题。“All that has not yet happened is MADE IN HEAVEN.(所有尚未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命中注定)”

    “如果真是那样。”我狐疑地说。“我醒来不醒来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我能做的?”

    “谁知道呢。”银色替身说。“时间是每个人的十字架:死者未必不幸,只是加速了命定的死亡;生者未必幸福,只是一无所有地存活。而我要的只是‘真实’,至于时间的流向嘛,其实我并不怎么在乎。”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本人发誓再也不看DC漫画带谜语人的部分。我猛地直起身,彻底醒过来了。我迷迷糊糊,脑子发晕,下意识摸索电子手表,看了一眼时间。

    “我靠!”绝望呐喊响彻楼层。“要迟到了,jojo你死定了居然不叫我!”

    生活在有吸血鬼的西幻世界有什么可怕的,我可是生活在迟到早退会影响学分的东亚社会!我急急忙忙收拾好自己,冲出房间找书包,在跑过书库的时候迎面遇上花京院典明。

    “凯瑟琳同学!”他有些讶然。“原来你没去上学吗?”

    “求你别说了!”我崩溃。“jojo居然没叫我起床!拜拜我要瞬移了!”

    他叫住我,欲言又止。我说什么事儿都等放学回来再说,我的全勤记录不能就这么打破。花京院同学说,荷莉阿姨出事了。

    最近怎么一件好事都没有?听完他的介绍后我默默想。阿布德尔先生在书库里研究那张卡密级的苍蝇素描,我俩和我俩的替身在旁边帮忙翻资料。花京院同学问:“所以,真的会有人因为自己的替身而死吗?”

    “怎么不会?”我不假思索地说。“比如我的替身,用过去的事实换未来。如果把过去的事情换完了,不就等于死掉了吗?”

    阿布德尔先生解释说荷莉阿姨的情况倒不是我举的这种。有些人在获得替身后会引发高热等疾病,饱受折磨,最终死去。日常的医学无法诊断和治疗。我说这些都不重要,您告诉我要怎么解决就行了。阿布德尔先生叹了口气。

    “我们必须在五十天内找到迪奥,杀了他。只有这样才能解除荷莉小姐身上的诅咒。”

    ……真是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我喜欢。

    荷莉阿姨的房间里,一群人围在房间中心确定迪奥的位置,我蹲在房间角落数日历。五十天。这样的话,寒假自然是没有了,说不定还会错过修学旅行。他们的结论是迪奥肯定在埃及,我的结论是也许根本用不了五十天就能回来。我真是不想错过修学旅游啊!

    “什么时候出发?我也要一起去。”花京院同学坚定地说。

    “俺也一样。”我放下日历。“路费谁报销?肯定是乔斯达先生吧?”

    “你们也要去?为什么。”jojo严肃地发问。而花京院同学只是笑笑。

    “我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他说。

    现在,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绞尽脑汁。

    “呃,如果我也说‘想不明白’什么的,会不会显得很笨啊?”我问。

    一大群人在jojo家出来进去,乔斯达先生说他们是SPW基金会的人。没听过,感觉挺厉害的。阿布德尔先生用塔罗牌给jojo的替身起了名字:白金之星。我给欧拉替身做教母的计划彻底泡汤。我问,为什么都姓乔斯达,只有荷莉阿姨晕倒了呢?阿布德尔先生说是因为阿姨性格太温和,精神力量承受不了替身反噬。我想了想,还是没法理解。

    “可能替身的规则无法理解凡人的世界吧。”我认真地说。“但是在我看来,数十年如一日地操劳家务、始终保持温和心地、如同溶解在这座宅邸一样地经营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这样的人难道不是非常厉害、非常坚强吗?我看迪奥本人也做不好、做不到这些事。让他这么过,绝对能发疯,这何尝不是一种意志薄弱。”

    这次,阿布德尔先生也无法回应我的疑惑。花京院同学说,原来凯瑟琳是有这么细腻温柔的心肠的人啊,jojo没说话,只是无声地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轻轻拍拍他的手。我知道他其实很忧虑,但依旧冷静地维持镇定。

    我们仨想再进屋看看荷莉阿姨,乔斯达先生叫住了我。

    “KK,去打个电话和你的父母说一声吧。学校里我已经派人去请假了,不用担心。”乔斯达先生说。“我听荷莉说过,你父母和兄长现在都不在日本,对吗?”

    “是的,不过我已经告诉过他们了。”我睁着眼睛说瞎话。“本人随时可以出发。”

    他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我想起那些碎片一样的幻觉和梦境,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乔斯达先生,有一件事我想问您。”我谨慎地组织语言。“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说,我长得很像您见过的一位自称‘女巫’的小姐,对吧?她是……恶人吗?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乔瑟夫·乔斯达先生凝视我的脸庞。我感觉他在透过我回望黄金岁月。他伸手摸摸我的头,机械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不是恶人,凯瑟琳。”乔斯达先生说。“她救了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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