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近日不算太平。诸城之中时有百姓离奇死亡。钟离昧偷偷去看过尸体。人明明是辰时死去的,巳时去看,已经宛若干尸。很明显,这是被人忽然吸干生力死的。这死法,和前段时间西城遭遇的很像。

    发现异常,钟离昧立马给宋知声还有颜辞镜她们传了信。若真是凶手重现,她一个人,一定不是对手。

    按时辰,她们也该到了。钟离昧坐在一棵大树下等着。远处,一列长长的队伍走来。钟离昧坐的笔直,背靠着树干,盯着他们。他们走得很慢,全都低着头,待他们走近了,她才发现,原是送葬的队伍。这些天在西境,常常可以见着,人们穿着缟素,抬上棺木,拖着长长的队伍,在山林中行走。

    白色的帽子遮住了他们的容貌,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得踉跄,抬棺木的人看起来很轻松,死者应是个孩子。凶手真是该死!连孩子都不放过!钟离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整理好仪容,弯腰向棺木鞠躬,以示哀悼。

    钟离昧目送他们离开,送葬的队伍渐渐远了。怀里的书又在乱动。她不耐烦的朝自己腹部重重拍了一下,书安静了,不一会儿,它又开始在怀里乱动。

    钟离昧蹙着眉,将书掏了出来,摊开在掌中。

    书中传来了愉快的声音,“美人儿,有没有想我啊!”

    钟离昧不耐烦道:“你怎么还没到?我信都传了快有一刻钟了。”

    “冤枉啊!美人儿!我一接到消息就立马赶来了。但我过来要渡过夫诸河。”声音可怜巴巴道:“山里的精怪都拦我,不让我过。”

    “你平时太欠,仇家遍地也不奇怪。”钟离昧警惕着周围的动静,若凶手真的来了西境,随时都有可能对她发起攻击。

    “本神风度翩翩,夫诸遍地都是本神的崇拜者。但我只心悦你。”

    钟离昧能想像到,此刻的颜辞镜,一定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别贫了,西境情况不妙,速来!”

    颜辞镜笑道:“美人儿不要害怕,你往上看!”

    钟离昧抬头一望,一个白面书生蹲坐在树上,手捧几朵蝴蝶兰。颜辞镜这个人,最在意外貌,平日里总是一尘不染。而现在,他的衣摆上布满斑斑泥点。

    书生一跃而下,出现在她面前,一阵清香扑面而来,他把开得灿烂的蝴蝶兰递给她,眼角含笑,暖声道:“娇花配美人儿!”

    钟离昧接过鲜花,埋怨道:“怎搞的如此狼狈!”原来,颜辞镜不止衣服脏了,脸上也沾上了污泥,看着就像掉进了泥潭里。

    颜辞镜理理自己的衣摆,撒娇道:“美人儿,把衣服弄干净的法术,我不会。”

    钟离昧手一挥,书生衣摆上的泥点便像吐痰似的,在空中飞了一会儿,然后甩在地上。

    颜辞镜将自己的脸凑过去,道:“美人儿,脸。”

    钟离昧扭过头去,“不要得寸进尺,自己擦。”

    颜辞镜伸手飞快的在脸上擦了一下,而后狗腿似的贴在钟离昧身后,道:“美人儿,现在不害怕了吧。”

    钟离昧抱着手,看向远处,一列白色的队伍在缓慢前进,又死了一个人,这一次,它是要一个个慢慢将他们杀死吗?

    见钟离昧不理他,颜辞镜再次叫道:“美人儿?”

    钟离昧指着远处的队伍,沉声道:“近日,这样的队列,我已经看过许多次了。”

    颜辞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一支送葬队在缓慢前行。

    “美……”颜辞镜话还未说出口,就看到钟离昧跑着去迎来人。

    钟离昧抱住百里遥,笑道:“你终于来了!”

    见状,颜辞镜小声嘟囔道:“怎来的这样早。”

    百里遥解释道:“他们两个不会瞬移术,我带着他们,所以来得晚了些。”

    “他们?”钟离昧这才看到,少女身后蹲着两个少年,面色苍白,冷声道:“谁让你们来的?!”

    百里遥挡在他们面前,道:“昧姐,是我让他们来的。”转身对两位少年说道:“你们先休息一下,我跟昧姐有话说。”

    钟离昧正欲再开口,却被百里遥拉进一个水铸的空间。

    钟离昧有些生气,问道:“阿遥,你带他们来做什么?”

    百里遥叹了一口气,道:“我知你对黄龙有怨,但……”

    “黄龙此人,言而无信。”钟离昧眼里噙着泪水,“若不是他,怀朔怎会死?”抬手将眼泪抹去,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黄龙……死了”

    闻言,钟离昧愣在原地,一滴眼泪滑下,滴落在地,与水铸空间融为一体。

    “前些天,我赴约去神界切磋。我刚走没多久,南境便遭了难,池鹤春传给我的信件被奸人拦截,我没能及时赶到,黄龙为了护卫乌城,将自己融进八方御伞,消散了。”

    乌城啊……

    很久以前,钟离昧还是乌城山顶一个神庙前的一朵莲花。因庙里供奉的是夫诸女神,故神庙香火很是旺盛。时间一长,莲花沾了神的香火,渐渐生了意识。

    彼时夫诸国前守护神还在世,怀朔经常一整天都待在那个神庙里。偌大的乌城,只有他们能看见彼此,自然的,两人成了好友。

    这时的黄龙还是个小孩儿,经常趁着父母不注意,偷偷溜到庙里玩儿。钟离昧闲着没事总是逗弄他。黄龙在神庙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生活,在这期间,钟离昧成功化了形。

    不久,黄龙不再来了,两人商量,下山封了黄龙的记忆。本以为,黄龙与他们再无缘分。谁知,三十年后,黄龙再次踏上神庙。此时的黄龙,妻离子散,父母早已化作黄土,孤身一人留在世上,可怜至极。怀朔不忍,违反神规,结发授他长生,并在之后的日子里,教他修炼,恢复了黄龙关于他们三人的童年记忆。三人和儿时一样,成了好友。他们一起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二十年前的除夕日,三人约好一同去山下的食店里过节。黄龙迟迟未来,两人在食店里等了许久,没等到黄龙。烟火绽放,盛开在夜空里,忙碌了一年的百姓们手拉着手,在芦笙场上蹦着、跳着,周围一片欢声笑语。忽然,一阵不知从何处来的猛烈攻击朝他们袭来,两人不敌,怀朔为了保护钟离昧,死在了重击下。待黄龙急匆匆的赶来时,看到的,是几近崩溃的钟离昧和身体已经冰冷的怀朔。

    钟离昧将怀朔的死怪在了黄龙身上。如果他没有迟到,三人合力,怀朔就不会死。自此,两人决裂,钟离昧接过怀朔的重担,上方丈岛受太上玄生录,成为了夫诸国新的守护神。黄龙则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对于黄龙,钟离昧的态度是复杂的。她怨他恨他,同时,也思他念他。他们是至交好友,可是中间隔着怀朔的死,他们再回不到从前了。钟离昧表面上不愿见他,其实也是不愿见当时的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越过那道鸿沟。

    可是,他怎么死了?他怎么能死?他凭什么舍弃生命来保护乌城?他以为死了就能赎清自己的罪恶吗?谁允许他这样做的?!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下。一个温暖的身体抱住了她,轻抚她的背。

    百里遥鼻子一酸,道:“想哭就哭吧。”

    蝴蝶兰掉进水里,花瓣散落,随波荡漾。

    钟离昧抱着百里遥哭了许久。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百里遥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想看看八方御伞吗?”

    钟离昧微微点了点头,“嗯。”带着鼻音。

    百里遥一挥手,拭去她的泪痕,让她看起来和平常无异。温声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百里遥刚迈出一步,水铸空间便消失了。看着蹲在地上,脸色煞白的两个少年,百里遥关心道:“还不舒服吗?”

    白鹤吐了嘴里的苦水,“姐姐,你飞这么快,是怕吐不死我们吗?”

    池鹤春擦了擦嘴,道:“我兄弟二人还没有学会飞行,今日这是第一次,有些不习惯。”

    钟离昧走向他们,朝池鹤春伸出手,道:“给我看看八方御伞。”声音虚弱无比。

    池鹤春站起来,在身上摸索着。

    白鹤抓住池鹤春的手,道:“别给她!你上次直接将它扔了。现在向我们要,是好让你再扔一次吗!”

    池鹤春皱眉道:“阿絮!”转而向钟离昧道歉,“前辈,百里姑娘告诉我们了,你是师尊的好友。”掏出八方御伞递到钟离昧手中,“这是八方御伞,也是师尊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钟离昧轻抚手中绣着太阳花纹的布伞,伞柄处,比上次看时,多了一片龙纹。她抬头看着两位少年,柔声道:“这也是怀朔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东西。”

    池鹤春抱拳道:“前辈,我有个疑问,想向你请教。”

    钟离昧抚摸着两位故友的遗物,眼里闪着泪花,“问吧。”

    “在乌城时,师尊是从一个香炉里出来的。”说到这里,少年忍不住哽咽,“此炉名为‘玄月炉’。它到底有何妙处?”

    “玄月炉?”钟离昧笑了,眼泪模糊了双眼,“之前我们三人经常玩捉迷藏,怀朔作弊,总藏在玄月炉里,让我们找不到他。后来,怀朔把这炉子送给你师尊了。”

    白鹤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眼神恳切的看着钟离,“所以,师尊从一开始就藏在炉里,跟了我们一路。”

    “应该是的,黄龙为何要这么做?”钟离昧也想知道黄龙死去的真相。依他的性子,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让自己死了。

    两位少年看向对方。看池鹤春的眼神,白鹤知道,池鹤春准备告诉她们了。

    池鹤春一脸平静的说道:“数月前的一天,我在潭上打坐。一只鼠怪找上了我,告知我说,我将要死了。”

    闻言,百里遥一怔,手紧紧拽住了衣裙。

    白鹤垂下了眼眸,此时距离鼠怪说的死期,还不足半年。

    颜辞镜蹙眉道:“被鼠怪缠上,不是好事啊。”

    钟离昧急道:“怎会如此?”

    “师尊预测到夫诸将有大难,遂派我和阿絮到夫诸来平难。”语气依旧平淡。

    白鹤接话道:“师尊说,难平,则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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