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人来了。”

    黄老爷摘下叆叇,脸上含笑,“萨村的……大祭司?幸会,幸会。”

    为首的与黄老爷互相鞠躬行礼的人是尤十,他的眼皮上涂抹着一层蓝色的彩墨,眼角下方分别用红色的颜料画出三只眼睛。

    这是萨村人独有的最高礼仪,可见尤十对待这次与黄老爷的会见是多么重视。

    黄老爷朝交椅的方向抬手,“请坐。”

    交椅是用实木制成,上面没有铺有任何软垫,材质坚硬,硌得慌。尤十也不例外,当他坐上去的那一刻明显表情有些轻微的破碎,背部挺得笔直。

    “你们在镇上举办的活动黄某早已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今日突然登门拜访所为何事。”黄老爷端起杯子,用杯盖撇开茶沫抿了一口,他见尤十不动,便笑眯眯地抬手示意对方喝茶。

    尤十掀开盖子瞥了一眼,合上了。

    他无视黄老爷因为自己的举动而不虞的脸色,不动声色道:“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迎回我们的神仙——哑神。”

    “哦?”黄老爷将茶杯放到桌上,“难道有什么需要寻求黄某的帮助?放心,我一向慷慨解囊,有什么事直说便好。”

    尤十说:“还望老爷莫要再装傻充愣,请将哑神归还于我们。”

    他面色严肃,“老爷您也是哑神的信徒,对吧?我曾听闻老爷的房内摆放有座一人高的哑神神像。”

    黄老爷动作一顿,他的眼睛瞄向一旁的站着的小厮,凝视片刻后收回眼神,又恢复脸上的笑意,“尤先生真是消息灵通。黄某确实是哑神的信徒,房内也供奉有哑神的神像……”

    他面露困惑,“只是这归还一词,黄某实在是听不明白。”

    .

    鸟儿的叫唤声从窗外略过,树杈上停留着一只刚刚捉过充足的麻雀,它嘴里叼着好几种小虫子,正在喂自己刚破壳没多久的雏鸟们。

    九妹被从窗帘缝隙透漏出的阳光照醒了,她一只手遮住脸,另一只紧贴着头侧伸了个懒腰。

    “奇怪……我睡了懒觉居然没有人来砸门,难道把我忘了?”她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却发觉目光所及之处并不是自己的那个巴掌大的小屋子,而是黄崖的房间。

    只一瞬间,她便清醒过来了。

    “天哪,我怎么还留在这!”九妹一脚踢开被子,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服。

    当黄崖端着早点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九妹迷迷糊糊地穿衣服,结果刚系好腰带就发现中衣还搭在一旁的椅背上,无奈她只得将身上的衣服脱掉,重新再穿一遍。

    他将盛着早点的盘子躺下,走到九妹身后帮她把翻折起来的衣领理好。

    九妹一边整理衣物一边叹气,要是被发现夜不归宿,肯定得挨李妈妈的骂……

    ——放心,这几日有他们忙的。

    黄崖将手里的宣纸翻转,背面朝向九妹,那里还写着一行字。

    ——似乎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客人这两个字刚映入眼帘时九妹就意识到了,谁会在这个时间突然上门,谁又会让黄家变得手忙脚乱。

    答案只有一个。

    萨村人来了。

    九妹囫囵吞枣地吃了几块糕点,混着茶水一齐吞下肚去,就离开了阁楼。

    一路上,九妹四处留意,生怕遇上萨村人自己却没能躲开,她倒不是害怕对方会对自己怎么样,而是担心她自己面对萨村人的时候会因为恐惧而失态,令别人起了疑心。

    不过她这小心翼翼地模样从外人看来倒是有几分鬼鬼祟祟。

    在第三个人投来疑惑的视线后,九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举止怪异非常,她站定轻咳了一声,调整状态,恢复了常态。

    可有时候,世间的阴阳差错就是这样令人头疼。

    九妹刚在心里宽慰完自己,结果迎面就遇上了一个脸戴白色面具的人。

    这面具简直就是哑神面具的翻版,唯一的区别就是上面的花纹不如它的繁琐,且只有一双由图腾的绘制而成的眼睛。

    九妹感觉腿就像陷进了泥沼里面一般,怎么都迈不动,她浑身上下都轻微发着颤。

    “别……怕。”那人抬起双臂,似乎是在安抚九妹,声音带着浓重的方言,官话说的也不利索,他摘下面具,“这里的人好像都很害怕我,但请放心,我只是客人。”

    他是尤十。

    还未等九妹开口,尤十就一脸惊讶的指着她,“是你!”

    “当时你不小心撞到了我。”他坐了一个扶起的动作,“还记得我吗?”

    九妹轻轻的点头。

    看到九妹的答复,他似乎开心起来了,竟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而后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快速收回脚,“我名叫尤十,代表萨村前来拜见黄老爷。敢问姑娘芳名?”

    “沐渊。”九妹简短的答复。

    尤十道:“如沐春风,渊清玉絜,是个好名字。说起来我们还真是有缘……”

    “我没想到您竟然是黄家的客人。”九妹无视了他的套近乎,低头行礼,“刚才略有失态,还请原谅。”

    “无事。”尤十忙道,他正想再说些什么,九妹就借口有事先一步离开了。

    他只得望着对方的背影出神,直到九妹彻底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不见,才惋惜似的摇了摇头。

    真是个漂亮至极的姑娘,刚见面就有种熟悉的亲切感,可惜他平日里在村子里当青天大老爷当惯了,一时间没有收住从内而外散发着的煞气,竟不小心吓了对方。“唉……”尤十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走得这么急,后面有野狗追你?”

    话音刚落,脚边就伸出来一条腿,九妹没在意,被绊了一跤,差点面朝下扑倒在地,胳膊在空中挥舞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

    她回头怒道:“你在干什么!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别生气嘛。”胡竟嘴里叼着根芦苇草,懒散地靠坐在墙边,下巴微微一抬,“找你有事。”

    九妹弯腰揉了揉被扭到的脚腕,“大白天跑出来招摇过市,真不怕被黄家人看到后再打断一条腿。”

    听到这话胡竟就不乐意了,他两腿一曲原地跳起,“小姑娘长的漂漂亮亮,说话怎么这么不讨喜呢?”

    他吐掉嘴里的芦苇草,“放心,那些家伙这几天因为萨村人忙了个底朝天,根本没功夫管我。不过我确实有急事,不然也不会大白天冒着危险跑来找你。”

    九妹没好气,“什么事?”

    胡竟说:“给你介绍一个咱们的新成员,前两天在我的盛情邀请下才勉为其难加入的。”

    他眨巴了下眼睛,“是个貌比潘安的公子。”

    九妹很快就知道胡竟口中的那个新成员是谁了——尤十。

    不过尤十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他似乎是打算见胡竟,却没料到九妹也在。

    他只惊讶了一瞬,便收敛起情绪,变为面容含笑,似乎心情不错。

    “沐姑娘,我们确实是有缘。”尤十不着调地说了一句。

    九妹抑制住内心的厌恶感,于礼貌弯了弯嘴角,随意地撇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扭过头去了。

    尤十也不在意,他转身对胡竟恭敬道:“道长,我今日已拜见过黄家家主,可……不大顺利,没能见到哑神。”

    “他不同意?”

    “倒不是同不同意的问题。”尤十说,“黄老爷根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信徒罢了,他并不知道哑神存在于这座宅园之中,面对我的说辞也不大相信。”

    尤十叹气,“请神是一个大工程,没有主人的允许,我们实在不便在别人的家中施展拳脚。”

    九妹见过请神仪式,比萨村人在大街上载歌载舞还要喧嚣,数十位萨村人脸上涂抹浓重的油彩,挂着腰鼓,喉间整齐划一地高歌,比鬼哭狼嚎还要刺耳。

    除此之外,仪式最重要的还是人祭。

    所谓人祭,就是将半大的孩子像宰杀一头幼鹿一般,割了喉咙,任由鲜血四溅,他们被放上祭坛时还留有一口气,最后是在流血过多后才气绝的。

    被祭祀的是最低下村民的孩子又或者无父无母的孤儿,执行祭祀的绝对是村内地位最高的家伙,这套准则已经延续了百年,无人有异议。

    但在九妹看来,这无疑就是一场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残酷剥削,下位者用血与肉养育着大众,将上位者托举至无上的地位。

    真是让人觉得恶心。

    胡竟微微顰眉,“请神仪式莫要再做了,实在太过于残暴,要是被世人所知晓怕是会引得官府出手……”

    尤十打断,“仅有此时还请道长莫要插手。”

    他的语气冷硬,仿佛对方多有冒犯一样,“这代表着我们对哑神无上的尊敬,也是萨村人民对哑神爱戴的具象化,他们甘愿付出生命,这是极为光荣的事。”

    九妹眼神里泛着冷意,心底暗暗唾弃。

    “况且,哑神的出走是因为我们不敬在先!”说这话时尤十十分懊恼,甚至将拳头狠狠砸在了腿上,“都是两年前那个遗孤,若不是她触怒了哑神……”

    “遗孤?”

    尤十没想到九妹会突然主动与自己搭话,瞬间从愤怒中抽离出来,变为温声细语,“是啊,那个可憎的遗孤实在太过分,以至于哪怕当场被以血祭祀,没能使哑神消气。”

    在他的角度看来,九妹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眼尾泛起红色,几乎想要当场将自己生吃活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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