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子,时间还很早,阳光透过窗纸将屋内照的明亮,连蜡烛也不需要点,九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洗漱一番,提前睡觉。

    临睡前。

    九妹手里捧着哑神的小像,它每日浸染着焚香,上面早就沾染了退不去的香味,九妹只是手持着它,也能闻到上面若有若无的焚香味,她将小像再次放进柜子中,上了锁。

    这是第二次将它放进去了,也许……再也不会取出。

    九妹是被一声巨响吵醒的。

    因为前一天起地太早,九妹头刚沾枕头就沉沉地睡去了,此时惊醒,头疼欲裂,眼底青黑一片,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也睁不开。

    耳边回荡着爆竹地炸裂声,九妹打了个哈气,正要躺下继续睡,忽的想起崔柳说的话。

    ——今晚要迎财神!

    九妹一双肿胀地眼睛猛然睁得极大,她连忙跳下床,囫囵吞枣般地往身上套衣服,脚刚踩进鞋里就推开门往屋外跑。

    路过日晷时九妹随意地看了一眼,那指针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子与丑的中间。

    九妹将脱落至臂弯的外衣穿好,朝着约定地地方赶。

    “财神来——!”

    在场人们的头发大多都是散乱的,迎着风四处飘散。

    爆竹声震耳欲聋,火光四射,在夜空中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九妹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疯狂地一幕,她眯起眼睛,一丝白雾从口中呼出,嘴角绽放出发自内心地笑意。

    宅园中的仆从平日里总是埋头干活,每日为了银两而劳心劳累,一年当中,只有此时才是他们唯一可以放松的时候。

    等明天肯定要挨骂了,九妹不合时宜地叹了口气,继续欣赏着眼前的光景。

    忽然四周传来喧闹声,与爆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九妹好不容易才从中听出一丝清晰的叫喊——

    “快逃!抓人的来了!”

    她大惊,转身也想跑,胳膊却被死死拽住扭转至身后,九妹疼得想要喊叫,可声音刚从喉咙里冒出了个尖就埋没进泥土中。

    她被按在了地下,余光里人影四处逃窜,纷繁错乱,看得九妹眼花缭乱。

    也许是她比较安分,按着她的力道减轻了不少,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头顶上方阿成那张愤怒的遍布皱纹的脸。

    他怒道:“一个个的成何体统!统统给我拉去打板子——!”

    .

    泥土是干的,粘在身上随便拍拍就掉了。

    九妹对此感到庆幸,冬天的衣服干的慢,她的其他衣服都还是湿的呢,要是这件脏了,那可就没得换的了。

    “我再问一遍,到底谁是领头的!”阿成单手负在身后,在人群面前走来走去,他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众人,“说出来,我就只重罚那一个,其余的从轻处理。”

    乌压压的人群安静一片。

    昨日他已经将被逮住的人拷打了一番,可什么也没能问出来,那几个人嘴巴比糊了浆糊还要死,没办法,只好一大清早把所有人都喊出当面质问。

    九妹脚踝本就有伤,被站着拷打了一晚上,此时又跟众人一块罚站,早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不说是吧?”阿成站定住,面目愤怒到扭曲,嘴里只重复着几个字,“好,好,好……”

    “好的很呐!”

    他怒喊一声,突然伸手一指九妹,“沐姑娘,你读过书,又是夫人身边的红人,我自然是最相信你的。你告诉我,谁是指使者?”

    九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自己身上,崔柳就站在她后,不用看都知道对方是怎样一副忐忑地模样,一定抠着手指,眼角浸满了泪花。

    每次都不计后果行事,给她个教训也好……

    虽是这么想,但九妹还是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道:

    “不知道。”

    阿成问:“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九妹闭了双眼,“真不知道。”

    阿成冷笑一声,他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侍从。

    九妹被扯出了人群,阿成斜睨她一眼,“既然沐姑娘如此重情重义,不如就帮你的那位好友受罚吧。敢问姑娘可有异议?”

    “没有。”九妹道,她抬起头与他对视,“但我身上肩有夫人委托的重任,若是伤了肩或是伤了手,夫人责怪下来,不好吧?”

    阿成的脸色瞬间变得难堪起来。

    她不是傻的,九妹知道自己在黄家处在什么位子上,她透过人群浅浅看了一眼崔柳,又迅速收回视线。

    此时站在这里的若是崔柳,恐怕半条命已经没了,想正常地活下去都艰难无比,但是她……有这个资本,换句话说,她能全身而退,崔柳不能。

    但她也真心希望崔柳能长个记性,就像丁灵说的那样,别一天到晚干蠢事,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凌乱地脚步声朝着走来,引来大批人侧目。

    是老爷夫人,以及黄堰。

    黄堰!

    九妹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居然把这个畜生东西给忘了!

    所幸黄堰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未做他言。

    黄老爷扫视人群,又看向阿成,“问出什么了吗?”

    阿成早已换上了一副谄媚的表情,“目前还没有但这群人已经松口了,就差老爷您来……”

    “还没有?!”黄老爷不吃他那套,语气严肃,“都几个时辰下来了!?”

    搀扶着黄夫人的菱缇一眼就看到人群垂着脑袋一副没出息样子的崔柳,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又瞟了眼站在最前面九妹,心里顿时和明镜似的,嫌热闹不够大似的开口,“看不好底下人算事儿小,连话都没人肯人听——那才就事儿大。”

    他娘的!阿成的眼角抽了抽,那个叫丁灵的小贱蹄子好不容易才死,怎么又冒出来个嘴巴比她还毒的菱缇?!难道夫人就好这口?真见了鬼了!

    “沐渊站那干什么?”黄夫人问。

    阿成还没开口,就听菱缇小声道:“给自己当枪使呢。”虽说是小声,但现场安静如寂,一根针掉地上都听的出来,她这句话早就飘进所有人耳朵里了。

    “怎么会呢,谁都知道她夫人您底下的……这是在问话呢。”阿成笑的脸都快僵了,“不过她嘴比糊了浆糊还有牢,怎么都……”

    他顿时噤了声,这不就应了菱缇的那句连话都没人肯听吗?!

    小贱蹄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他死命咬着腮帮子肉。

    “估计啊是没头的,这群人沆瀣一气,一块出的主意……”阿成道,“那么多爆竹肯定不是一人策划的,要罚一块儿罚,让他们都长个记性!”

    这是他没办法才想出来的主意,臭到不行。

    不过幸好黄老爷自个儿也嫌烦,直接挥挥衣袖,允了。

    阿成简直欣喜若狂,刚打算接着黄老爷的话吩咐,黄夫人却突然开口,“阿成到底也算是老爷的人,沐渊不给他面子是在打老爷脸,罚还是该罚的。”

    崔柳猛地抬起头,菱缇暗自叹气,阿成眼冒精光。

    黄老爷摆摆手,“算了……”

    阿成:“夫人说的是。”

    黄夫人又道:“怎么罚老爷来定。”

    安静如寂,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黄老爷身上。

    “跪香火堂吧。”黄堰蓦然开口,“爹心慈人善,不忍做决断,但又不能伤了她的胳膊和手,母亲最喜她做的衣裳……”

    他道:“跪香火堂,当着哑神的面,好好反思。”

    黄老爷抬起眼眸,眼神落在九妹身上许久,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又移开视线,“让她跪。”

    香火堂里常年无人,虽然燃着长明灯,但那是冷火,带不来一丝温度。

    这里寒凉到几乎刺骨的地步,九妹的膝下没有香蒲团,就这么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硌地腿疼。

    不过好在脚裸放松了,此时靠在地板上,冰凉的感觉让扭伤的地方舒服不少。

    在一旁负责看着她的人也嫌冷,没一会儿就搓着手跑出去晒太阳去了,还顺便把门给关了。

    真走运。

    刚听见门关闭的声音,九妹下意识放松身体,一屁股斜坐在地上,结果不小心压到伤脚,疼得她一个激灵。

    九妹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艰难地站起身,她将自己此时跪着的位置记在脑海中后,来到哑神金像下方的台阶坐下。

    一夜没睡,再加上遭到了严刑烤打,九妹早就累坏了,她把脑袋靠在哑神金像的腿边,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因为害怕有人突然进来,九妹不敢睡,哪怕困到极致也保持着半梦半醒地状态,随时防备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九妹感觉耳边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极为悦耳,紧接着一双熟悉的手抚上她的头顶,顺着发丝缓缓向下。

    九妹颦眉,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无论如何都睁开。

    是谁?为什么莫名的觉得熟悉?

    哑神?还是……

    黄崖。

    九妹睁开了眼,眼前所看见的一切都空荡一片,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搓了搓冰冷的手,打了个寒颤,把头再次埋进膝盖之中。

    好冷……

    但除此之外还多了些其他的东西,堆积在胸口极为难受,让她觉得喘不上气。

    过了很久,久到九妹泪流满面,她才发觉到,原来这是一种名为悲伤与孤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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