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柳回来后,一眼就看出有别人进过屋。

    她问:“谁来过?”

    九妹:“菱缇……”

    崔柳皱了皱眉,“她来干啥,半杆子打不着的。”

    药直接在药膳坊煎好,盛在碗里,由崔柳端回来的。

    刚下完雨,一路寒风不断,药被风吹地早就凉了大半,此时温热,刚好入口。

    崔柳将九妹从床上扶起来,“来,喝药。”

    九妹迷迷糊糊地,忽然嘴里被灌下一口中药,当即脸就皱成了一团。

    “苦是苦了点,但是治病的。”崔柳将碗抵在九妹唇边,可对方的牙齿紧紧贴在一起,撬也撬不开。

    她苦口婆心,“一口气全喝完!长痛不如短痛!”

    九妹一直闭着的眼睛睁开了,虽是睁着的,眼底却一片迷茫,瞳孔涣散。

    她微微启唇……

    崔柳眼疾手快,端着碗将药全倒了进去。

    “咳咳咳——”

    九妹被呛到了,咳的撕心裂肺,崔柳帮她抚着背,隐约听见咳嗽间夹杂着稀碎的说话声。

    “咳……哑……咳……”

    崔柳拭去溢出嘴角的中药,“什么?你想要什么?”

    九妹的声音宛若蚊蝇,崔柳耐心性子仔细听,却没扑捉到什么信息。

    她扶着九妹躺回被窝里,嘱咐道:“睡吧,有什么事喊我。”

    崔柳在去药膳坊拿药前就把炉子给收起来了。

    幸好她提前藏起来了,要是被突然登门的菱缇瞧见那可就麻烦大了。谁知道她会在黄夫人面前怎么编排自己。

    身侧鼾声渐起,九妹再次入睡。

    崔柳帮她掖好被子。

    她站在床旁思索片刻,心里总觉得不对劲,菱缇来找她干什么?

    崔柳咬了咬唇,又帮九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这才离屋。

    .

    天空一片澄净,绿草遍野,古银杏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只留有光秃秃的树枝。

    她为什么又到这个地方来了?

    九妹站在银杏树下,仰望着头顶交错纵横的枝丫。上次她就是在这里遇见的哑神,然后……但并不能确定那是否是真的哑神,还是什么东西假扮的。

    上次她做梦梦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正巧连续几夜因为神经紧绷无法安眠,而这次似乎是发烧。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看来只是巧合,只是这梦也太过真实了。

    九妹在围着银杏树绕了一圈,没看到有人,也没有哑神。

    她背靠着树干蹲坐了下来。

    也许是在梦境中,九妹感觉整个人很舒服,发烧带来的头疼脑热在这里并不存在,她也不累不困。

    话说回来,黄家后山似乎也有一颗银杏古树。九妹不着调的想,难道是因为梦境会与现实对应,所以梦里才会出现银杏树吗?她抬起来,环视了一圈四周,但除了这棵树以外没有什么其他与现实对应了的东西了。

    九妹也不再多想,将脑袋靠在小臂上,合上双眼,享受只属于这里的宁静。

    突然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并且愈演愈烈。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九妹抬起脑袋,却看到银杏树的树枝上面正以飞快的速度生长树叶,嫩芽颤颤抖抖地伸展身体,在一瞬间迅速变大,从嫩绿色变为深绿,再逐渐从叶尖发黄,直至蔓延叶身。

    然后落叶。

    一年里的四季交替就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完成了。

    树叶刚落下,树枝上又再次以飞快的速度长着叶子,反反复复,没有停下的征兆。

    很快,九妹的脚下堆满了厚厚的落叶。

    树叶堆积在一起已经漫过九妹的小腿了,虽然落叶很轻,但这么庞大的数量,九妹的脚背上也感受到轻微的压力,她不停地抬腿,将脚从落叶中拔出来。

    落叶很厚,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厚毯子,落叶又是稀碎的,会随着风或是踩着它的人的动作四处移动,九妹没站稳,一屁股跌坐下来。

    不疼,九妹想要站起,却发现手掌所接触的地方泥泞一片,动弹不得。

    落叶所及之处,逐渐变化为沼泽。

    “怎么回事……”

    沼泽里的湿泥细软,却像是无形的锁链,九妹动弹不得,她膝盖以下的部位已经全部陷进沼泽之中。

    九妹的余光看到身侧的树干,灵机一动,伸手抱住银杏树干,指甲紧紧扣住上面凹凸不平的节子,手臂吃力到极点。

    在不断努力之下,右腿终于从沼泽中挣脱了出来,她将右脚虚虚搭在树干上,又开始拯救自己的左腿。

    九妹的全身心都关注于自救,却没注意到沼泽表面冒气细小的气泡,咕噜咕噜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出……

    一双手从沼泽中伸了出来,裸露的皮肤洁白无瑕,未沾染一丝泥泞,就像出泥于而不染的莲花一样,它从背后紧紧的扯住了九妹的衣服。

    突然而来的双臂让九妹心中惊骇不已,而更甚的是,那双手在将她向下拽!

    九妹死死地抱住树干,指腹紧贴着树皮摩擦出血。可那双手力大无穷,她在僵持片刻后最终还是脱了力,背后朝下掉在淤泥上。

    那双手越发得寸进尺,紧紧环抱住她,甚至缓缓向上抚住了她的侧脸。

    与此同时,九妹脑袋左侧的沼泽中浮现出了一张脸……那不能成为脸,而是一张有五官的面具——哑神的面具。

    面具上用红色涂料画出的眼睛似是在笑,缝住的嘴巴越裂越大,仿佛能听见从针线的缝隙中传出的瘆人的笑声。

    淤泥很快覆盖住了九妹全身,她只留有一张脸还在外面,但逐渐的,淤泥淹没了嘴唇、鼻子……她痛苦的惨叫声被淤泥吞噬,窒息感奔涌而上……

    她要死了。

    .

    “姑娘——沐姑娘——!”

    九妹惊醒。

    胡竟用袖口轻轻擦拭额角的虚汗,“刚才看你一直闭着气,差点把自己给憋死过去,真是吓死我了。还有姑娘你不呆在自个儿的房间,跑这边来干什么?”

    窗户大开,冷风倒灌。

    九妹的眼前还是一片虚晃,耳边隐约听见胡竟的声音,但像是隔着一层薄纸,并不真切。

    她大口大口地呼着气,过了好一会,人才缓过来。

    “这是崔柳的房间……”她虚弱道,“我昨天住在她这里的。”

    胡竟将一块符纸轻轻搭在九妹的额上,符纸带着一股草木和樟脑的味道。

    只搭了一会,胡竟就将符纸拿走了。“万幸。”他似乎松了口气。

    九妹不解,“这是在干什么?”

    “我感觉到了不详的气息。”也许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笼统,他又细细描绘了一番,“世间万物都有其独特的气息,而□□邪祟则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当然只有像我这种道士才能感受到。”

    他说:“我顺着它一路追踪,就来到了这里。”

    可这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九妹正想说什么,突然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她抿了抿唇,思考要不要告诉胡竟。

    “既然这里没发现什么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胡竟手搭上窗沿想要翻越过去……

    “胡竟。”九妹喊他。

    她艰难地坐起身:“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

    九妹将梦境内容,以及之前在梦中遇见哑神的事情告诉了胡竟。

    ……

    “你说你梦到哑神,还有银杏树和沼泽?”胡竟问。

    九妹点头,“不止一次。”

    听不到这话,胡竟微微颦眉,他的手摩擦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什么样的银杏树?”

    “很普通的银杏树……倒是和后山的那棵有点相似。”九妹道。

    胡竟一愣,“后山?”

    他的脸色忽然飞快变化,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道:“其实我之前在后山发现过和哑神有关的东西,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还有不止后山……”

    九妹觉得他有点语无伦次了。

    胡竟用手指沾了水杯里的水,在桌面徒手画了起来,“我之前在后山的银杏树下发现了埋在土里的哑神小像……”

    “什么?!”九妹震惊。

    胡竟打了个手势,示意九妹听他说完。

    “同时我又在黄家池塘里发现了沉在池底的哑神神像,具体我是怎么发现的就不细说了,但那是一座半人高的像,用铜制成的……”

    九妹正听着,忽然脸色一白,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被黄堰的人投进池塘里时,在水中濒临窒息的那一刻,一闪而过的哑神的脸……原来那不是显灵,而是坐落于池底的神像。不过救她的从始至终都是黄崖,她对此也从未怀有过疑议。

    “再结合黄老爷春园的香火堂里的神像……”胡竟沾着水的手在已经画出的三个圆圈中间一点,“秋阁。”

    “这是一个阵法,用来镇压哑神的阵法。”

    胡竟抬头看她,“黄老爷是依靠哑神才发家致富的,若没有哑神,他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而已。而被他所镇压的哑神,就被禁锢在黄家大少——黄崖的身体里。”

    九妹的表情错愕,她感觉自己脑袋更晕了,“等等——”

    “你的意思是说,黄崖是哑神,而哑神就是黄崖?”

    “不准确。”胡竟将杯子里的水倒掉,又重新装了一杯水放在她的面前,“哑神只是借住他的身体里面而已,但真正的黄崖去了哪儿谁也不清楚,也许只是沉睡,也许是死了。毕竟当年发生过什么,恐怕只有黄家那三口子知道。”

    九妹垂着脑袋不说话,似乎在消化。

    胡竟知晓九妹和黄崖之间的爱恨情仇,他也能理解,这时候发现与自己心意相通的爱人居然是导致宅园多数人死亡的嫌疑犯已以及神明,确实没有人能一时间接受的了的。

    胡竟叹了口气,打算离开这里,给她一个安静的环境。

    “还有一个人……”

    九妹蓦然开口。

    “燕子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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