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瑾棠在玉容峰一直待到天色将昏,玉生烟和温向竹都对他那副弱柳扶风的小女子姿态免疫了才笑吟吟地带着冬雪回了主峰。

    她住的客院也在林间小筑里面,梨花苑不远处,是一处种着海棠花树的小院子,名叫海棠园。这会儿海棠园里灯火通明的,灵仆和活傀进进出出,替她把海棠园里的以前摆放着的东西换成最新最好的,再点上暖炉熏香,许久未住过人的院子一下子舒心温暖了起来。

    林惜瑶和林卿遥这会儿在海棠园外的湖边亭里坐着,面前桌面上摆着不少菜肴。

    瞧见二人,林卿遥向后靠着栏杆摇了摇手,远远地示意她们过去。

    “可算回来了,再不来菜都要结冰了!”他随口半真半假抱怨了一句,桌上的菜在他们两人的灵力保温下都还在冒热气呢。

    莫瑾棠可不顺着他,伸手一抹盘子笑道:“是快结冰了,再过一会儿都能着起来了!”

    冬雪跟在莫瑾棠身后和许久未见的林卿遥问了好,在自己大师父身边坐下了。莫瑾棠一边和林卿遥斗嘴,一边占去了他半边长椅。

    桌上的菜色是少见的浓油赤酱,和昆仑山主峰食堂一贯的清汤寡水差别极大,多半是特意为莫瑾棠准备的。

    莫瑾棠也不见外,拿起筷子就尝了一口,笑道:“唔……惜姐姐厨艺见长啊,终于不是药膳了!”

    林惜瑶盛了碗汤,闻声道:“再胡说就乖乖吃药膳吧。”

    玩笑了几句,莫瑾棠和林卿遥也安静了下来,专心吃了饭。

    冬雪知道他们大抵是有事情要商谈的,蹭了一餐饭后就乖乖告退回了梨花苑。

    推开院门,被她扔在一边扔了一天的小雪在房间门口不满地喵喵叫着,她一边挥手点亮满室烛火,一边把小鱼干取了出来,放在了门边的软垫上。

    随后,她自己也靠着门框盘腿坐到了地上,撑着头看小雪吃东西的样子出神。

    她有点想她师兄了。

    陆光年以前从来没有连着闭关这么久过,他们大部分时间明明都是形影不离的,就连居住的院子都是相邻的两间,早上推开门就能相见。

    “小雪,你说师兄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关啊?”

    昆仑山的夜晚称得上寂静,冬雪走了以后,三人便说起了正事。

    颜如暮身为北境圣女,这次居然在凤鸣一呆便是大半年的时间,的确出乎他们的意料。但索性北境和昆仑山的关系还算不错,北境龙女皇算得上是看着他们长大的长姐。即便是圣女不在虚妄宫,林卿遥还是进去转了一圈,看了一眼虚妄镜。

    “虚妄镜似乎还是老样子,我没敢靠近细看,但远远看着是没什么动静。阿雪身上发生的事不一定和它有关系。”林卿遥思索一番后道。

    虚妄镜是九州八荒为数不多的无主神器,可以看透心魔,窥探未来,编织幻境,如今由北境圣女亲自镇守。林卿遥不打算去挑战自己的心魔,所以只在虚妄宫门口看了一眼,里面幽静空寂,重重叠叠的垂帐经幡之后是占据了一面墙的澄透冰镜。

    林卿遥借着烛光远远注视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目眩,心神恍惚。

    莫瑾棠毫不意外的一点头,道:“我今日去了那玉容峰,瞧见了阿雪梦里那个女子,古怪的很啊,你们应当没亲自去见过吧。”

    她将杯中茶水倒出些许,接着茶水画出了两道星轨来:“阿雪和此人的命轨离得很近,近的不正常,但具体怎么个不正常法我才疏学浅,看不出来。”

    林惜瑶面带愧色,道:“是我的疏忽,正好阿雪及笄礼离得不远了,我再去封信到亚特兰蒂斯,请塞壬务必亲自来一趟。”

    “塞壬那性子,请他还不如直接把如暮叫过来。左右阿怨也已经涅槃了,这几年是出不来的,她留在凤鸣也没什么事做,借着及笄礼的借口便当是散心了。”莫瑾棠哂笑一声,说道。

    说完她扶去桌上水渍,起身往海棠园的方向走去:“惜姐姐,天色已晚,这会儿发愁也没什么用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林惜瑶依然坐在那里,微低着头思索着什么,林卿遥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陪着她。

    夜晚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第二天早上披头散发拥着绒毯的冬雪发现隔壁的院子里多了一道雪中练剑的削瘦身影。

    “师兄!”冬雪裹在绒毯里,像是一个成精了的毛团子一样趴在二楼窗边,高兴地喊了一声。

    陆光年闻声收了剑,向她的院子走去。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冬雪便梳洗完,穿着一身带毛边的银白色锦裙出了门。

    半年多不见,陆光年瘦了不少,也高了不少,现在已经比冬雪高了一个头有余。他穿着一身轻薄的短衫,面带笑意靠在梨花树下。

    冬雪瞧见他时脚步微顿,下一秒便一如往常般扑进了他的怀里,毫不讲道理地质问陆光年怎么这么久都不出关!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陆光年背靠着树,伸手护着冬雪,低眉求饶道,“过几日我去求莫师叔带我们下山去采买年货可好?”

    是啊,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年关将至。

    这次的年,莫瑾棠也要留在昆仑山过得,她喜欢热闹,年前多半是愿意进城逛逛的。

    “那要是莫师叔不想下山呢?莫师叔一直不大喜欢八荒……”

    陆光年身上暖的像火炉,刚起床正冻的瑟瑟发抖的冬雪闹完直接趴进他怀里取暖,闻言闷声问道。

    “那就我偷偷带你下去可好,这次我会保护好的!”

    昆仑山其实管教的不算严,时常有弟子无事时下山游玩,但冬雪是一个特例。她刚入昆仑山时,和陆光年以前下山看灯会,两人双双被拐,丢了半条命去。从那以后冬雪就失去了随意下山的权利,不过她自己也不爱出门,在林间小筑那一方天地里一呆就是一年。

    也是因为那次意外,陆光年一直被师父们教导要保护好冬雪,事事以她为先。

    因为,他欠冬雪的要他一辈子来还。

    冬雪安静了一会儿,才低声应了声好,随后起身和陆光年拉开了距离,笑着说道:“师兄你去见过师父他们了吧?”

    陆光年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冬雪又说道:“那我们去吃东西吧我有点饿了。”

    冬雪喜欢陆光年,但她不喜欢陆光年对她无条件的顺从,因为那不是来自于爱,而是来自于亏欠,来自于六年来师父们在背后对陆光年的耳提面命。

    六年前,冬雪刚刚八岁,刚入昆仑山一年有余,正是不愿意闷在山上的年纪。

    那时候陆光年十二,是一个看似老成的小大人,对冬雪又软又糯的撒娇毫无反坑之力,被她缠了几天后在中秋灯会的时候悄悄带着她下了山。

    昆仑山下不远处是一座修士来往组成的小城,逢年过节时常常有各种活动吸引四面八方的修士前来。

    那年的灯会有什么冬雪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只记得灯会开始后不久,她和陆光年走失了。一个看着柔弱的小姐姐见她独自一人便上前来搭话,那时天真无邪,不知人间险恶的冬雪毫无防备地吃了小姐姐的糖,再次醒来就被关在了笼子里。

    再后来呢?

    冬雪看着走在自己前方的陆光年,思绪逐渐飞远了。

    再后来,陆光年找到了那个窝点,但即便是天生剑骨,年幼时也依然稚嫩非常,很快就被关在了冬雪的隔壁。

    那时陆光年被打了一顿,满身的伤和污渍,还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安慰哭个不停的冬雪。安慰着安慰着,陆光年就睡着了,冬雪叫不醒他,也哭地睡着了。

    “师兄……”快到半山腰时,沉默了一路的冬雪停下了脚步,有些失神地问道,“你还记得我们那时候是怎么获救的吗?”

    陆光年错愕地回过头,和冬雪那双带着死寂的眼睛对上,许久的沉默后他喉咙发涩,哑声道:“是你救了我……阿雪,我欠了你很多,我会……”

    “我不需要,连我自己都忘了的恩惠为什么你至今都不能忘怀呢?”冬雪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但她依然开了口。

    她以为她已经把那些忘干净了,大家也都忘干净了。但今天,从陆光年提出下山的那一刻开始,那些记忆突然被血淋淋的翻了出来,让冬雪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放下。

    她是剑宗的弟子,但至今连剑都拿不明白,这不是正常的情况。昆仑山随便哪个弟子,即便是外门弟子一开始都是药剑双修的。

    刚入昆仑山时,她也是拿过剑的。也是在练功台上拿着剑认认真真一招一式比划过的。

    恍惚间,冬雪好像回到了那一年那个阴暗潮湿的囚笼,鼻尖都萦绕着血腥酸臭的古怪气味。

    陆光年在她旁边的笼子里昏睡着,生死不知时,她看着那群人的满是贪婪和疯狂的眼睛,说了什么?

    她说:

    “我就是昆仑山那个天生剑骨的天才弟子,我可以以心魔起誓。”

    她的腕骨被挖出,她的经脉被碾碎,她的双手被凌迟,剧烈的疼痛和恐惧下她遗忘了这段记忆。

    只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拿过剑了。

    师父们也不曾提过此事,只是一味地纵容和偏爱。

    “师兄,你说大师父治好我的手了吗?”

    冬雪在那段回忆里沉浮,她下意识的摸上了自己的手腕,那里光滑细腻,毫无受过伤的痕迹。

    她没有听到陆光年的回应,因为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合上双目,倒了下去。

    她彻底在六年前那个混乱痛苦的晚上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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