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靖王是个说一不二、手段极为狠辣的人物,如烟阁在听明缘由后根本没有半点犹豫,朱员外做主捆了正欲出逃的竹颜,直接将人丢进喜轿。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此前的摇钱树转手便被抛弃,丝毫没有留恋。

    云韶颓然地看着这一切,过往美好终是随着喜轿踏着月色进入靖王府偏门开始,彻底分崩离析。

    不过比起竹颜和李承煜的心思,云韶更加忧心的是小慕颜,自己的娘亲突然变成了祖母。

    ……这都什么事啊。

    靖王府的夜出奇的安静,竹颜的手脚被捆住,整个人无力地靠在角落里,耳边除了呜呜风声便只余脚踩积雪的咯吱声。

    一声一声,仿佛催命铃。

    这时间里,竹颜率先想起李承煜。

    这里正是李承煜的家,他此刻一定待在这府中某处,那么会不会突然得到消息过来救她?

    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李承煜,他又知不知道自己今夜会被抬进靖王府,以这种屈辱的身份?

    竹颜想想便知,他是世子,王爷要纳通房他岂会不知,可是既然知道为何没有来救她?

    长睫蓄满泪水,竹颜忍不住呜咽出声,一颗一颗豆大的眼泪砸下去,在鹅黄色的衣襟上晕开大片泪渍。

    隆冬夜凉,冻得人发麻发僵,竹颜的手脚早已没了知觉,身上的冷是由内而外溢出的。

    轿夫们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小院停下。

    轿子稳稳落地,竹颜的眼泪早已风干,精致的面孔上是比破题夜更加决绝的表情。

    彼时的她只是竹颜,虽不甘却也仍能说服自己顺从接受命运安排,可眼下早已不同,她是李承煜的妻子,是慕颜的娘亲,她决不能任由人侮辱自己。

    竹颜不爱珠宝首饰,发间常簪的是李承煜亲自画了纹样,着人打造的金钗。若是事情一定要走向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她便打算用此钗了结自己。

    这样想着,竹颜已平静许多。

    下一秒,轿帘被掀开,轿夫打扮的人骤然钻进轿子。

    竹颜吓了一跳,浑身绷直地看向骤然出现的人。

    而后,带着泪痕的脸凝结出一个破碎的表情,止住的眼泪再次接连落下。

    云韶震惊。

    这人,竟然是李承煜。

    他来做什么?

    嗯……他还能做什么?

    李承煜一把扛起竹颜,径自进入靖王还未燃起烛光的卧房。

    他将人轻轻放到床上,其他轿夫等在门外,四下无人,李承煜边替竹颜解开绳子,边轻声安慰,“别怕,我会保护你。”

    竹颜根本说不出话,手脚恢复自由,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到李承煜怀里,哭得隐忍小心,令人心碎。

    李承煜安抚地拍她后背,最终将一把模样秀气的匕首塞进竹颜手里。

    “这个你拿着,关键时刻用来自保,别怕,我一定会来救你。”李承煜的脸上满是疲惫,匆匆丢下这句话便离开。

    竹颜怕得不行,只能紧紧握住匕首,乞求得到一点心安。

    屋内没有点灯,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到门口站着的几道人影,想来是怕竹颜偷偷溜走才特地留下看着她。

    也不知等了多久,伴随着门口的说话声,木制的门伴随着吱呀一声被推开,在沉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竹颜绷紧神经,袖间还藏着李承煜留给她的匕首。

    借着月光,竹颜逐渐看清了这位早已年过七旬的靖王。

    深邃的眉眼与李承煜如出一辙,如钩的鼻,凉薄的唇,皮肤因年岁增长不可抑制地下垂,苍老且满是褶皱。

    隨王都内,靖王的名号是如同活阎罗一般的存在,在如此强大的气场面前,竹颜浑身都止不住地抖,更别提要拔刀。

    竹颜已经几近崩溃。

    靖王走近她,低敛的眉眼淡淡一扫,而后大力将人拉过。

    凄婉的场景大多要配以雨夜才显得足够哀伤,可这一天的星空却分外明朗,月光晃在洁白的积雪上,枯枝栽满霜花,苍凉却美丽。

    接下来的故事云韶已经不忍再看,可回忆如潮,她无可避免。

    后来竹颜确实抽出匕首划了靖王一刀,不过杀伤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靖王拿起匕首摩挲了下,而后丢到一边,如索命厉鬼般逼近竹颜。

    云韶以为,父命难为,这把匕首或许是李承煜最后能做的一件事,那些安慰恐怕也是只是安慰而已,单纯表达一下自己想同竹颜共患难而不能的决心,最后顺水推舟归为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罢了。

    但是。

    剧情走向没有一次被云韶猜对。

    她抽离思绪,努力不将自己带入到竹颜的痛苦,因为云韶实在不忍。

    或许是老天照顾云韶易碎的心灵,漆黑的卧房内,靖王还没来得及碰到竹颜一根手指,李承煜便将他干脆利落地捅死了。

    云韶:……

    虽喜却惊。

    隨王都城威名远扬甚至令人闻风丧胆的靖王,就这样在一个晴朗到不能再晴朗的星空下,被这极快的一刀夺去了性命,连看一眼杀人凶手的机会都没得到。

    然而事情的走向更加使云韶不能理解。

    李承煜为了竹颜竟然连亲爹都能弄死,这感情可远远不是坚不可摧四字所能形容的,而且现在二人之间的障碍似乎已经全部清除,老爹已死,李承煜就是新任靖王,谁还能管他把谁娶回府里呢。

    ……这故事总不会再出现个髓王吧?

    云韶一心探求导致这段感情支离破碎的契机,却忘了靖王之死并不是悲剧的结束,反而是另一桩惨剧的开始。

    靖王身为隨王的亲叔叔,虽然君臣情分不算多么深厚,但到底也是皇室中人,如此意外惨死自然要有个合理的解释。

    而这明显是刺杀的致命伤无论如何解释也没法合理,仵作验明尸体后便迅速交由廷尉府查案。

    简单来说,这事没有个凶手伏法是肯定过不去的。

    偏巧,廷尉府原属靖王管辖,此中官员大多受其提携,查起案子来自然公正严明只求一个真相。

    不过这些都是云韶猜的。

    毕竟若不是廷尉府办案严谨,竹颜又会因何而死?

    答案很快揭晓。

    事情已经过去六个月,竹颜始终躲在李承煜为她安排的小院里,就在她以为李承煜或许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时,这座满是田园烟火气的小院骤然被廷尉府的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承煜。

    当竹颜看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以这种方式突然降临时,脑海中一丝想法也没有,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听到他的属下恭敬地叫他靖王殿下,而后一一汇报她所谓的同谋刺杀的罪证。

    马上的年轻男人甚至看也没看竹颜一眼,淡淡道:“押入天牢。”

    身旁的男人眯眼看了竹颜一眼,戏谑道:“这不是如烟阁的花魁姑娘么,听闻靖王曾闭门三月为其做名曲《青丝引》,如今竟舍得将人押入天牢?”

    李承煜瞥了那男人一眼,脸上是竹颜极为陌生的冷淡笑意,“你以为我真会对那种女人动心?”

    男人闻言无奈地耸耸肩,似乎这话极有说服力,他惋惜地看了竹颜一眼,不再出声。

    她在他眼里,只是那种女人。

    若是此刻有人能将竹颜的心剖开来看,便会看见这样一幅景象。

    ——冰天雪地里好不容易开出的一朵小花正逐渐枯萎,已经濒临消融的积雪再度成冰,那花根连着心脉,却被人连根拔出,撕开一团模糊的血肉,而一脸泪痕的小姑娘还在用尽全力挖土掩盖,她甚至笑着安慰自己,不疼不疼,这都是假的。

    反转来得猝不及防,云韶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若真是那般,李承煜此人实在可怕。

    竹颜是当局者,自然不像云韶一般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

    她被关入天牢也没有日日以泪洗面,满心以为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李承煜一定是在做戏,虽然她不明白,但他一定是因为迫不得已才这样演给别人看的。

    往日的恩爱场景一帧帧闪过眼前,竹颜怎么能相信那些是假的呢?

    七日后,她终于等到了来探视的人。

    笑盈盈地小丫鬟跟在来人身后,颐指气使的声音与那年寺院门口的娇喝没有半分差别,“贱婢,看什么,还不快拜见靖王妃?”

    靖王妃笑了笑,温婉大方一如从前,她摆摆手示意小丫鬟下去,她大概是有话要单独同竹颜讲的。

    竹颜眼神戒备,目光死死瞪住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靖王妃察觉到她的目光,笑容和煦,“五个月了,就在公公死后一个月怀上的。”

    “之前我们都很注意,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怀上,如今万事得以了结,这才终于有了这个孩子。”

    “你一定很好奇我在说什么,”靖王妃笑了,“王爷和你的事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否则他宿在如烟阁那样久,我怎么可能从未去找过你,也没有派人警告过你,恐怕全天下最贤良的妻子也做不到任由丈夫流连青楼。”

    “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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