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籽的育苗工作比林悦预想中要繁琐得多,好在连着几个大晴天,加上人手众多,一个个育秧胚子整齐码放秀兰家的院子里,林悦又用草席将其盖住防止晒过头,剩下只需要早晚将草席淋透保持适度。

    林原的天气说变就变的也没个天气预报,林悦又在四周用泥巴围一圈做了挡水墙。

    棉花籽育苗时,林场那块草地总算翻了一遍,等阳光曝晒后松松土。

    就在林悦以为雨季结束时,暴雨再次突袭。

    那天刚过午,几个婶子难得松快些,挤在方梅的小院子里做针线活。这几日天气好,林悦跑乡里越发勤快,一来监工二来她揽了些私活。这个要归功于高春兰的“宣传”,林悦不过是穿了身连衣裙拉着关优优在校门口转悠一圈,自然有识货的上来询问。这时候能在高中读书的,家里或多或少也宽裕些,敢问的就不怕她没钱买,林悦收费也不高,出货又快,两三天功夫就能穿上身,比裁缝铺里时兴的样式只要一半不到的价格,说不心动都是假的。

    这天,林悦要去乡里送货,难得齐一舟有空跟过来,两人驾了驴车,天不亮就从林场出发,等到了乡里也才透着光。微风里夹着凉意,林悦忍不住连打喷嚏,忽然就左眼皮开始跳,就连心脏也一阵接一阵的发闷,毛针扎着似的隐隐作痛。她扶着齐一舟的胳膊跳下驴车,布包挎在臂弯处,心里发慌,后背心直冒冷汗。

    这几日事情多,加上昨晚没休息好,早上出门她又贪凉没穿外套,约莫有些受凉招风寒了。

    林悦并未放在心上。

    她擦擦额头,努力打起精神,齐一舟察觉到异样便要领她先去白婶那坐坐。

    “来不及,我得先去学校,你去小楼那等我。”

    “我陪你一道吧。”

    “还是算了。你忘了上次,她们就差没打听你家里几口人了。”

    林悦歪着脑袋想起上次的经历。几个姑娘羞答答地围着她打听齐一舟的消息,听说是她未婚夫粉嘟嘟的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齐一舟决定先去小楼等她,他得先测量房屋,林悦想把一楼先弄个裁缝铺出来,这里面有些关系他还要去疏通,既然要弄个门面就该有休息的地方,他想在小楼里安个家,不管以后住不住,她总得有个歇脚的地方。

    齐一舟将林悦送到校门口,又陪着等了会儿,见有女孩过来才驾着驴车绕过学校独自前往小楼。

    小楼里并未通电,齐一舟拿的手电筒还是从矿上借来的,担心早上赶路林悦害怕。原本是要留给她方便在校门外等人,今日见校门口已经装了路灯。

    她便站在那处光晕之中。

    齐一舟推开紧闭的木门。这扇门年代久远,据说他爷爷还在时,这扇门就有了,早几年闹起来时,有娃蛋子说要破四旧把这门拆下来当柴火,被自家娘老子打得只剩出的气。

    门才得以保留下来。

    小楼简单装修一番,虽说只是粉刷了白墙壁和夯平地面,透风的窗户上还没裁玻璃,电灯的线路也还没走明线,可齐一舟恍惚已经能看见林悦忙碌的身影。

    在小楼的东南角有间三十几平的小屋子,虽是阳面却有树荫遮挡,这时间郁郁葱葱甚是好看。莫名的,齐一舟觉得林悦会喜欢这间屋子,他想着按照林悦如今住的房子布置,向阳的窗户下放张大桌子能让她画衣服的样子,阴面的窗户放个小桌子没事喝喝茶看看书,他发现林悦找关优优借书看,床放在屋子中间,靠墙的位置放衣橱,他上回出去看过城里人家的样式,不复杂的他能找木匠弄出来……

    齐一舟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内,第一次觉得偌大一间屋子却十分逼仄,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内全是她来回穿梭的身影。

    齐一舟敲了敲西边的墙壁,打算再添个空间出来,住在这得有厨房和冲凉的地方,林悦爱干净每天晚上都要冲凉,虽然不讲究吃喝,但不好吃真是一口不吃……

    他在屋里转来转去,恨不得将整个靠东面的全都安了家。

    林悦过来时,只见齐一舟双手抱臂站在窗户边,一脸笑意地环视整间屋子。

    笑得那么的,畅快……

    林悦将收回来的手工费卷成一卷塞进齐一舟的口袋,她今天穿的上衣没有口袋,钱攥了一路湿哒哒的。她眼皮仍旧在跳,以为是没休息好,随便扯了根草叶子贴上。

    齐一舟将人揽在怀中,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户斜斜地洒满整间屋子,他把自己的想法跟林悦说了。

    林悦听得认真,待他说完才开口问:“你不是说你是猎户,不想离开林场吗?”

    “猎户也有媳妇吧。媳妇在哪,家在哪,你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林场?”

    “我没想过住乡里。”

    “那就现在想。家具让木匠上门打,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样式。”

    林悦摇摇头,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她不敢想,今天来镇上方梅还让她去扯两身红绸子回去做嫁衣,她连这个钱都想省,却又难得见齐一舟如此畅快不忍心泼盆凉水。她说了几个样式却都是老款式,齐一舟便皱起眉头来,扶住她的肩头哄着道:“月儿,说不定咱们之后真要住这里,花一回钱总比花两回来得划算。”

    “可齐家村你有家啊?”

    “不好说,矿上这事没个准。昨天矿上又渗水了,如果再渗水他们真打算从旮旯山下手。”

    “他们还没放弃火烧旮旯山的计划!”

    林悦惊呆了,以为矿区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旮旯山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目前勘察出来的含煤量巨大,如果真是这样,牺牲一个旮旯山算不得什么。”

    “也许勘察有误呢,地底下什么情况没人知道,旮旯山却不同,山神庙在上面,而且每年冬雪有一半都是旮旯山挡住的,他们要是放火烧山我第一个不同意。”

    她知道林原所谓的煤矿到底是怎么回事,地下的煤矿从开始发掘到结束才两年时间便无煤可采。促使这一切的不乏有激进派的好大喜功,但矿区的建立和休止给林原带来了生机的同时又加速了毁灭。短时间内是解决林原大部分人吃饭问题,可不断的深挖的植被迅速加剧水土流失,如果旮旯山再保不住,林原乡再没有什么可以抵挡西部吹来的风沙。

    见她气得直喘气,齐一舟轻拍她的后背抚着,他比任何人都担心这片山林,林悦的话只是让他下定决心该做点什么。

    两人丈量好一楼的尺寸,林悦找了个粉笔在地上画了大概拜访物品的位置,她畅想着在一楼有间裁缝门面,里间再弄个仓库,另外一边做间成衣展示区。林悦想还要去省里进点时兴的布料,做成样衣再摆几个模特摆件……

    村里这一季棉花不知收成如何,纺线浸染这些都要在村里完工。

    等明年,她要走出去看看,往南边去寻路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林悦到底没有去挑喜服的布料,却给齐一舟扯了身灰蓝色的西装布料,加上之前跟关优优出来买的婚鞋,衣服算是置办齐了。她眼皮跳了一整天,就连中午吃饭时也得用手压着,白婶拿了两块碎冰用布包着熨在左眼上,冰冰凉凉很是痛快。

    白婶安抚说,怕是累了又没休息好,要是还跳就去卫生所看看,别自己瞎琢磨。

    白婶又拿了七张购货票,给两人置办家具。林悦正想推辞时,齐一舟已经伸手接过来。

    “你咋全拿了,这东西搞到手不是挺费事吗?”

    “没事,白婶在国营食堂上班,不差这点。”

    两人便又去了供销社,定了些东西约好取货时间准备回林场时,原本晴好的天气忽然乌云压阵大雨倾盆,林悦自打上次跟周月凤出门淋了个落汤鸡后总会多做些准备,两人穿上雨披准备套着驴车往回赶,刚上大路迎面就遇见骑马狂奔的林有,见是他俩林有翻身下马一把抹干脸上的雨水:“小月牙,你快点回家,矿上渗水,你爹跟林生被压在塌方里……”

    “你说啥!”

    林悦隔着雨帘喊道,勉强扶住车架才稳住身子。

    “矿洞塌了,下面埋了人!”

    “人呢,人可救出来了?”

    “不知道,好多人受伤,我还去医院接医生。齐小哥你们赶紧回吧!。”

    林有说着就要走,齐一舟一把牵住他的缰绳道:“你套驴车去。”

    林有没有反驳,缰绳丢给齐一舟后,自己套上驴车往乡里去,医院应该有汽车往林场去。齐一舟翻身上马,朝林悦伸出手道:“别怕,矿洞我下去过,不深,只要救援及时问题不大。”

    齐一舟将林悦护在身前,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扯紧缰绳,大黑马一跃而起如烈风般疾驰而去。

    暴雨中的疾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林悦抓住马鞍的手紧了又松开,她知道自己不能乱,也许回去时爹和阿生已经被救,人完好无损站在人群中叙述凶险的经历……

    也许林生还有点小擦伤,她一边上药一边骂他,到秋还得送他去县城读书……

    矿洞。

    塌方。

    这四个字黑漆漆地让她眼中充满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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