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期未必认得此人,但伶舟年透过他的眼睛,一眼就认出了这人则是她最初入梦境之时,碰见的掌印太监张公公。

    彼时见他,已是双鬓斑白容貌苍老,已然到了余灰燃尽之时;而这会儿,春光满面昂首挺胸,身穿蟒袍头戴花翎,眉宇间难掩神采飞扬。

    短短十年,竟叫人变化如此之大,真不知道姬无期究竟做了什么。

    “殿下,您身上还藏着伤呢,这般乱动想必伤口又是崩开了,奴才待会儿唤太医给您瞧瞧,”张公公做恍然大悟般扬了下拂尘,

    “您瞧瞧,我这记性又把大事给忘了,既然您醒了,那便随奴才一同去宣政殿吧。皇上和娘娘们可都在那儿等您好久了。”

    姬无期极其戒备地盯着他,手中攥着不知从哪变出的匕首,一字一句道,

    “我不去。”

    张公公朝他打了个欠,夸张道,“哎呦,这毕竟是皇上的旨意,奴才要是将您带不回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秋风吹过,姬无期手里的匕首露出半寸,他的指尖轻搭在上面,似乎在揣摩能不能一刀干脆利落地割破面前人喉咙。

    伶舟年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冷声道,“他穿着不菲必定居高位,倘若你把他杀了,惹上的可不是一般的小麻烦。”

    担心这句话对他的威慑力不够,她便紧跟着又接了一句,

    “替永川王报仇雪恨不单单要靠武力,还要靠脑袋,这皇宫与你在北疆战场不同,不是用拳头说话的。这里的人你就算全杀了,也未必能撼动上面那人的一根汗毛。”

    上面的人,自然指的是姬无期亲爹——仁德帝。

    伶舟年说完这一番话,心底也是有几分忐忑,她怕姬无期仍旧我行我素,最后北元王朝的历史仍旧被埋没,又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影响到原来的历史走向。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姬无期轻笑了下,

    “那你说怎么办?”

    伶舟年暗自送了一口气,还未来的及回应,就听见一道喜笑颜开的声音,

    “自然是同奴才去见皇上,殿下您十年未回上京,皇上虽未明说,但天下间哪有父亲舍得儿子流浪在外,好好同皇上讲和,定能将您安置在宫内。”

    想必张公公以为他方才那句话是在问向自己,这才一一作答。

    他话音刚落,伶舟年不作考虑紧着后面出声道,“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上。”

    “好。”姬无期语调平缓又沉静。

    张公公笑的眉眼都低了些,

    “请吧,殿下。”

    ——

    薄如蚕丝般透明的绣帘风起而动,周遭皆是盘龙舞凤的种种陈设,极尽奢华富贵。

    宣政殿本是后宫众妃子议事之地,但今天坐在首位却不是皇后,而是北元王朝的仁德帝。

    仁德帝虽人已到中年,面上仍留着青年时的挺秀俊帅,岁月不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身形高大骄狂仍在,气度稳重威严,帝王之气尽数露在外面。

    皇后坐于仁德帝身边榻上为他斟茶,其余妃子皆坐在二人下位,按妃嫔等级一一落座,皆是盛装打扮,妆容矜贵得体。

    仁德帝后宫佳丽三千,但能说的上话的就只有殿里这几个,且一一为他绵延了子嗣,剩下的常在贵人肚里皆无动静。

    不比先帝的子嗣缘浅,仁德帝共有九个儿子,但唯有贤妃所生的三皇子一出生便夭折了。

    大皇子姬煦人品贵重、做事稳妥是诸多皇子的表率,早已立为太子,他和九皇子姬琛是同胞兄弟,皆由皇后所生。

    除去已故灵妃生的七皇子姬熠,和仁德帝微服出访时与一商贩女子发生露水姻缘所生的八皇子姬慎,后在前些年被认领回宫中外,其余皇子的母妃都在这殿中坐着。

    等的久了,上好的弯月茶早就凉了。

    太监丫鬟们则立即跪地为每一个主子添上了新茶,又重新上了御膳房的糕点摆在桌子上,却无人伸手去尝。

    唯有那盛宠在身的兰贵妃,嫌着玉白一样的手上带了护指恐沾上油渍,便叫身侧贴身丫鬟翠红捻起一块,放在口中嚼了几下,觉得难吃又吐回帕子上。

    她身上那件烟罗色的衣裙,是天下最好的绣工绘制两月才得以做出一件,用金线银线勾勒出花边,云纹拖尾上同色珠玉点缀,每走一步尽显活泼。

    其父是先帝的弟弟如今的国公,虽不是什么实权职位,但富可敌国稍稍漏出一些,便能供给一座小城池数月吃饱,就连仁德帝也要让上三分。

    纵使兰贵妃所出的五皇子姬璟不学无数,掂量掂量她母族的家业,都不敢轻易妄言。

    坐在她旁边的是二皇子的母妃德妃,乃是当朝太师之女,衣着素净瞧见她一副矫情难伺候的模样,也只是掩住了唇饮茶,并未多看一眼。

    仁德帝扳指在手中约莫转了两下,将座下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伸手接过皇后端过来的茶,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

    “这弯月茶受不得热,受不得亮,娇气的很,皇后有心了。”

    皇后莞尔一笑,“臣妾手艺粗糙,仍能讨陛下喜欢,是臣妾的福气。”再等仁德帝将那盏茶喝尽,她便又添了新的上去。

    仁德帝环顾了下四周,纳闷道,“宣妃怎地不来,孤不是叫你们务必到齐吗?”

    下方的德妃朝他施了个礼,答道,“回皇上,宣妃妹妹近日染了风寒,卧床数日,怕将病传给陛下,便不来了。”

    “罢了,她的身子骨就那样,一天不是染了这病就是得了那病的,今日也没什么要事,孤也就不难为她了。”

    仁德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下面的兰贵妃将瓜子吃的‘咔嚓咔嚓’响,扰的不行,皇后透过眼角斜瞄,手上不由得捏紧了帕子。

    贤妃踱着步子姗姗来迟,朝仁德帝和皇后浅浅行了个礼,就在下方寻了处空位置坐下。

    她性格温和平易近人,又是同仁德帝岁数相当,早在仁德帝未当上储君之时,已经是侧妃了。

    “本宫听闻七皇子在贤妃娘娘那里养着,如今这时辰都过晌午了,怎么还不见人过来?”兰贵妃正当得宠,性子又骄,眼见着坐不住了,遂而开口道。

    “七皇子有伤在身,应当好好休息。”贤妃温柔地回应。

    仁德帝向来宠爱兰贵妃,见她有些不耐烦,随口便道,“他此番刚回宫不久,不懂皇宫中的规矩,你多担待一些。”

    兰贵妃没什么坏心思,也就是随口一说,觉得这屋子沉闷的厉害,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聊天的间隙,坐在她身边的丽嫔冷不丁地见缝插针,“如今啊,这是几位皇子都聚齐,宫中总算能热闹些了。几位皇子各有千秋芝兰玉树,贤妃娘娘若是再为皇上诞下子嗣,也是能凑出个十全十美来了。”

    丽嫔是四皇子的生母,她身份低微但却是兰贵妃闺中密友,至此仰仗贵妃而活,也算是在这些人中落得一个说话的地。

    贤妃本是笑着呢,听到她这般挖苦,笑容顿时消了大半。

    她本是十月怀胎孕有一子,本该在皇子中排行排行老三,可惜天命难测,三皇子自打一出生就夭折了。

    明知道这是丽嫔有意戳人伤口,但她性子过于温婉,也只能暗自把气压下。

    倒是一直没做声的德妃知书达理,同贤妃一向交好,饮了身材的茶轻声道,“这东西就是图个缘分,不用过于心急。”

    贤妃跟着淡淡说了一句,“本宫若是膝下有人,也定要教他莫攀权附势,莫依仗他人而活。”

    她这番话,自然是含沙射影指代丽嫔与四皇子无权无势,在宫中则要靠着兰贵妃和五皇子才能过的滋润些。

    在座的谁人不知晓这层关系,皆是一同看了场笑话。

    仁德帝食指敲了敲桌面,面上不知是个什么神情,想必一眼就能明白这其中藏着的明枪暗箭。

    就在此时,殿外有小太监来报,说是七皇子来了,就在外面。

    霎时间,方才还在聊天的热络氛围顿时消散了,皇后死盯着殿门,手下扣紧了桌子,兰贵妃与贤妃倒是顺着声音那头望去,兰贵妃是好奇,至于贤妃一如既往地温和宽厚。

    剩下的妃嫔们眼观鼻鼻观心,显然一副与她们无关的模样。

    “让他进来。”仁德帝平静道。

    姬无期这就被太监引了过来,身后跟着的张公公也立即回到皇上身旁侍奉。

    他自一进去,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径直地走上前来,没有行礼。

    却无一人注意到这个细节,姬无期一出现,在场的众人神色各异,纷纷将视线钉在了他的脸上。

    “真的是太像了。”

    不知是谁没管住嘴叹了一句,就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仁德帝更是难掩震惊之色。

    这脸庞,这面容,这眉眼,皆与死去的灵妃如出一辙。

    姬无期恍若为觉。

    伶舟年借此机会将众人都打量了个遍,只见那人身穿明黄色龙袍又居高位,想必就是仁德帝了。

    “…快,快到孤身边来。”仁德帝声音颤抖,不觉失态。

    姬无期连衣角都不曾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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