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书童离生推开门,政司业腰背挺直负着手走了进来,布满沧桑皱纹的脸上难得透露出罕见的红润之色,更显得神采奕奕。

    他大笑着朝着姬无期走来,笑声洪亮,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不见龙钟老态。

    “我见了你写的那份策论,难得你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抱负。”

    “仗打的多了,有些道理也自然就懂了。”

    自然不会在这里干站着,政司业坐在了案桌一侧,姬无期遂就掀起衣摆坐在了他的对面。

    就这那篇策论,谈起了用兵之道。

    书童离生将桌上的狼藉简单擦拭了一遍,又从一旁热着的炉子上拿来新的茶壶,为二人重新倒上了一杯,弄好一切后则立于政司业一旁。

    脸上余热还在,姬无期便微微侧过头去,不让旁人瞧见面上的窘态。

    好在他这个人向来冷静自持,不大一会儿脸上的余热也就消了,只是那伶舟年还躲在一旁偷偷笑他。

    他转过去时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角落,眉眼间划过几丝警告想让她立即噤声。

    不准在笑了!

    可伶舟年本就觉着他往常气势凌人,天天板着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不爽,此次得了机会终于见他吃瘪,定是要好好嘲笑一番才舒服。

    因此不顾形象地笑的越来越大声,整个鬼魂都颤来颤去,在屋子里飘了个没边儿了。

    姬无期重重吸了一口气,而后吐出,头疼地将视线转了回来,不再去管着她。

    然偏偏不巧这政司业是个人精,一眼就瞧出姬无期状态不对,只见他脖子上有些发红,不禁关心地询问,

    “七皇子殿下可是身子不大舒服,莫不是染了风寒,需不需要我派人唤大夫过来给殿下瞧瞧?”

    “无碍,”姬无期轻咳了一声,而后随便找了个理由,

    “天气有些炎热罢了。”

    见他无事,政司业也就拉着他继续闲聊了起来。

    而一旁立着的书童离生,瞧了眼窗外洋洋洒洒飘落的黄叶,纳闷似的嘀嘀咕咕,

    “这都快中秋了,早起外头露水流的到处都是,哪里热了呢?”

    ……

    没几个时辰便红日西坠,上京城的天空被染成了火红色,皇城不远处的群山在夕阳的余晖下面,朦朦胧地像是附上了一层蝉翼般的绡纱,渐渐生动起来。

    两人相谈甚欢,从正午太阳高高悬挂,一直交谈到夕阳的余光就要消失殆尽。

    伶舟年听了一下午的策论,听的脑袋都大了一圈。

    先前两人聊得她还能动动脑子思考,可越往后就越更深奥,她没有打过仗,孙子兵法先前学的,现在也就只能记个名字了。

    后来干脆偷懒,打了个哈欠倚着一旁同样犯困的书童离生睡着了。

    倒是把那书童,凉的直打了个五六个喷嚏,更坚信七皇子殿下方才那番话是唬人的。

    这秋天分明一点都不热!

    这边政司业伸手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对眼前这个少年皇子格外的欣赏。

    那日初见他时,观此人作风行事稳重中又带着桀骜不逊,似是难熬的鹰孤军奋战的野狼,想必是在北疆待久了,便沾染了几丝挥之不去的野性。

    而今日的几句言谈则是彻底证实了他那时的猜想,往后若是稍加关照,日后定是一位统领八方的将才之辈。

    “传闻不如一见,熠王殿下果真足智多谋,并非寻常等闲之辈。”

    政司业笑眯眯道。

    他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双眼闪烁着慈祥的亮光,让人倍感亲切,“殿下虽然年幼,可用兵之法讲起来却是头头是道,往后熠王殿下定是一位爱民爱国的大将军。”

    一旁伶舟年刚刚睡醒,伸了个懒腰时听到他这番话,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当什么大将军,他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

    后知后觉才发现竟然出声了,急忙伸手捂住嘴。

    不过她声音小的很,也不知姬无期听没听见。

    只见他神色平静应当是没太在意,一贯是面无表情的望了眼窗外,而后拱了拱手,

    “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政司业这时也抬头看向外头,果然太阳西沉,夕阳也渐渐消散,转而是黑夜那抹深蓝即将降临。

    也不好再留人,他赶紧吩咐道,

    “既然如此,七皇子殿下快些回皇宫吧,别让宫内的人等及了,”他话说一半,然后见书童离生还在旁边杵着,“离生还不赶紧送送殿下。”

    “知道了。”

    离生应了一声,而后加快脚步领着姬无期出了国子监司业的书室。

    穿过一条条长廊,走过一扇扇拱门,天色渐沉,国子监院内已经不见任何学子,唯有那打扫的书童停留在各处角落做着最后的清洁,伴着一侧的潺潺流水声。

    离生将姬无期送至国子监大门口,见到了外面停着的唯一一辆皇家马车,便行礼而后离开。

    这次谈事情的时间有些晚了,其他学子早已乘马车回去,唯有姬无期那辆还留在门外静静等候。

    见迟迟等不到主子归来,元俊早已坐在车辕上倚着车壁睡的很熟,只不过他机灵的很,偷懒也分的时间,外头一有动静他就醒了。

    远远瞧着了姬无期的身影,他赶紧上去迎接,顺道跟在主子后面嘘寒问暖一路。

    “殿下,您可回来了,再晚些,都赶不上长阳宫的晚饭了。”他连跑带颠地捏着嗓子就过去了,还不忘从马车上拿下一件袍子给姬无期披上,

    “外头凉,您先穿上这个,等一会儿上了车就暖和起来了。”

    “奴才听依云姑姑身边的人说,今晚贤妃娘娘惦记殿下连上了好些天国子监,特地吩咐了小厨房烤了只野鹿给您补补。”

    他说着,姬无期就边走边听着,倒也没嫌他烦,大步跨上车后,反常地随口说了句,

    “今日确实是晚了些,你也别再外面傻坐着了,进马车吧。”

    “得嘞~!”元俊呲着小牙咧嘴笑的比谁都甜,“那奴才去吩咐一下车夫,今晚快点赶路,等到了皇宫咱们还能吃上一顿热乎的饭。”

    那肥美留着汁水的鲜嫩烤野鹿,咬上一口满嘴留香,一点都舍不得咽下去,仔细想想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贤妃娘娘对待他们这些下人很是不错,平日里得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让依云姑姑分给殿内宫人一点。

    有这样的好主子,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干活也就利索痛快多了。

    皇宫中的那些做杂活的宫人,一个个挣破了头皮扯破了嗓子要往长阳宫里面挤。

    就这样,待服侍好姬无期坐上马车后,元俊就屁颠屁颠地去告知车夫,让他今晚开的快些。

    马车帘子一掀一落之时,早就跟着钻进马车的伶舟年忽地发现那车夫帽檐压的很低,看不清面孔。

    待帘子落下,她也就看不到了,倒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而那姬无期,自打一上车就盘腿坐于一角,闭目养神。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起来,不紧不慢地朝着前方跑着,听着外面那车夫抽了几鞭子后,接着是两三声嘶吼,马车也飞快地朝着皇宫驶去。

    正巧元俊还在外侧没进来,伶舟年盯着马车内部小桌上的几碟花样繁多的点心眼馋。

    口水直流三千尺,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以她现在的模样,根本触不到实物,只能从中间穿过,可怜的很。

    “姬无期。”她唤了一声。

    姬无期不答,闭着眼睛坐在一角,也不知听没听见。

    “姬无期。”

    伶舟年又唤了一声,这次提高了音量。

    姬无期睫毛微微颤抖,过了半天才启唇,

    “做什么?”

    “吃那个粉色的点心。”

    姬无期睁开了半只眼睛,瞧见角落里那抹白,冷不丁地伸出一角指着最中心的那一块。

    旁人若是见了这诡异的一幕,只会觉得骇人至极,怕是会吓的从马车里屁滚尿流惊慌失措地落荒而逃。

    可他瞥见了,竟然觉得有几分滑稽可爱,只怕是真由政司业说中了,他应当是病了。

    左右不是什么难事,姬无期正要应下,伸出一只手去拿,可脑海中猛然间画面一转,记起今日所发生的窘事,当即果断地黑了脸。

    他把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不知为何冷笑开口,

    “想吃,你自己伸手过来拿便是,找我做甚。”

    “可是我碰不到啊…”

    “那就别吃!”

    伶舟年纳闷,他怎地忽然之间就变了卦,态度还这般招人讨厌。

    “神经!”

    元俊这时也已经进了马车内部,伶舟年也不好再乱动,只得气鼓鼓地缩回原位,与姬无期正对着坐。

    马车飞快行驶,车夫开的很稳,元俊缩在角落里摇摇欲睡,一连打了三四个哈欠,眼睛也渐渐睁不开很快地就偷懒打起了盹儿。

    待他浅浅眯了一个觉后,惊恐地发现他竟然这般不守规矩,竟然在主子面前睡着了,真想赶紧一巴掌抽在脸上。

    不过瞧着姬无期还在那里闭目养神,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失职,这让他赶紧松了好大一口气。

    但慢慢地,却也发现了那里不对劲。

    这马车怎地跑了个没完没了啊!

    “醒了?”

    姬无期闭着眼睛出声。

    “奴才知错,都怪奴才不好,竟然睡着了,该罚该罚!”

    元俊一秒腾地而起,结果撞上了车顶,他也不顾一头的包赶紧谄媚地搓搓手回应。

    “那你可发现哪里不对没有?”姬无期又问。

    元俊脑袋瞬间转过弯来,一把掀起车窗旁边的帘子,而后将头探了出去,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去皇宫的路!!

    “有刺客!!”元俊大喊。

    与此同时,一只冷箭朝着他“嗖”地袭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箭直冲自己面门,已然躲避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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