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钧面上微微带了些不忍之色,看向弋阳公主:“姐姐。”

    弋阳公主看了他一眼:“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你死我活之局。”

    损毁御赐之物,宫中奴婢都是活活打死的。

    容璧算宫里的老人,被作为震慑的对象当然观刑过无数次,堵上嘴一杖一杖将人打成骨肉尽碎,她年幼之时第一次看到,夜夜惊悸,整整半年都没办法睡好。

    她没有时间去想她那回不去的家乡,她那存下来的积蓄,她想象描绘过的青砖瓦房,海棠鱼缸,她只是深深拜服,声音平稳道:

    “公主,奴婢有密事禀报,事关太子和公主安危,请公主屏退所有侍从,容奴婢禀报。”

    她居然声音抖都没有抖一下,似乎在宫里生活多年,她无数次想象过自己面临生死之交的这一天。而当藏钩那一日,她选择了公主,就已选择了这可能的腥风血雨。

    弋阳公主一怔,笑了下:“你也是无心之失,放心,本宫会厚赐你家人。”

    元钧垂眸低头看着那少女纤细的背和深深低下的脖颈,白鹄垂死,其鸣也哀,他忽然道:“听她说。”

    弋阳公主转眼看了眼元钧,笑道:“都下去吧。”弋阳公主忽然又道:“仁君之道,固然应当,但首先你要成为君,才有资格说仁,否则一念之慈,则可能会后患无穷,世人大多记仇不念恩。”

    所有侍女们垂着头纷纷退了下去,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元钧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

    这是帝王之术,喜怒不形于色,亲疏不显,虽然他只是太子,显然却从小受到的是帝皇教育。他自以为自己的表情应该是空茫漠然的,但容璧不知为何却感觉到太子此时看着他的眼睛里,饱含着沉重的悲悯。

    生死之间,容璧忽然微微走了下神,这样天神一般的人,实在怜悯自己将死吗?

    弋阳公主心里却猜测着她是讨赏,这样的小棋子,想来知道不了什么密辛,美人将死,弟弟大概心软,自己少不得做个恶人,好好赏了她的家人吧。她笑着问道:“说吧?”

    容璧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公主身边的花妈妈,是骆皇后的人。”

    弋阳公主先是一惊,然后转念又笑了起来:“你可知道花妈妈是母后的陪嫁侍女,入宫做了女官后母后给她赐了婚,生了孩子后又进来当了我乳母,她全家包括孩子,都是沈家的家生子,花妈妈,比母后陪我的时间还多,——你这胡乱攀咬,是想要给自己脱罪吗?”

    容璧面色沉静,抬眼去看弋阳公主:“府上仓库里藏着东西。”

    弋阳公主脸上有愣了下,反问:“什么东西?”

    容璧道:“可以要命的东西。”

    “公主不信,可以秘密遣人去查,只是不派花妈妈就行。”

    弋阳公主笑道:“焉知不是你另外派人放了进去,然后栽赃给本宫乳母呢?”

    容璧道:“我为何花这么大力气,在生死之际,还要去害另外一个奴婢?骆皇后除去公主的乳母,有什么好处吗?”

    弋阳公主冷笑了声,太子却忽然道:“去查,沈安林今天跟着我,因着夜深我没让他进来请安,让他带人去查,我和你一起去——一切信息均封好,那花妈妈……”

    弋阳公主脸沉了下去,但仍然起了身喝命外边的侍卫进来,将容璧堵了嘴拉下去锁起来,一边命人也去将花妈妈看押起来。

    容璧被锁入了空屋内,派了侍卫看守。

    公主府戒严,内紧外松,里外断绝,任何人不得出屋,

    库房已经被层层看管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入。

    弋阳公主与太子端坐在仓库内,脸色阴沉,里头,沈安林正带着自己的人,逐间对着仓库账簿,清点物品。

    沈安林是先皇后的侄子,算是太子、弋阳公主的表哥,如今也任了个太子卫队的近卫队长。

    弋阳公主道:“你先去睡吧,我在这儿盯着好了。”

    太子摇了摇头,弋阳公主开解他道:“兴许没事,这库房里又闷又脏,你一贯好洁,那丫头多半是攀扯,无中生有想要保命罢了。”

    元钧不说话,弋阳今晚原本酒多了,虽然吓醒了,但到底精神不济,见元钧坚持,也就不说话,只是默默坐着。

    约莫又清点了一会儿,只听到扑扑的声音,以及灰尘浮起,弋阳知道元钧这是强忍着洁癖留在这里,也知道事关重大,只能让人细细查着,按下了那点凡心和怀疑。

    并没有查多少,沈安林忽然出来,脸色严峻:“殿下。”

    元钧抬头:“找到东西了?”

    弋阳公主也提起了心:“找到什么了?”

    沈安林低声道:“请殿下移步进来看。”

    在一个并不起眼的檀木箱里,装着数件旧衣裳,每一件都整齐叠着。

    弋阳公主看了眼那箱子上贴着的纸封:“这还是我出嫁之时,从宫里带出来的——应该是母后的一些旧衣裳。”

    沈安林伸手轻轻翻了下,从最下面抽出了一个杏黄色的包袱,包袱已经打开了一角,露出了里头杏黄色的面料。

    带到解开包袱,里头的明黄色衣袍在烛光下露出了灿烂的光泽。

    山海纹,日月肩,九龙缠绕,八宝为饰,宝光璀璨,天下至尊。

    弋阳公主和元钧齐齐变色。

    几个人全都面无人色,对视良久,沈安林低声道:“得尽快处理,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元钧沉声道:“剪碎,烧掉,再继续细查,看还有没有。”

    弋阳公主死死盯着那件龙袍,许久才艰涩道:“应该就这一件,宫里尚服局对龙袍都是有数的。这件我小时候见过,父皇当时带着母后和我秋狩,在外不小心勾破了,母后便让父皇脱了下来替他补,回宫没多久母后病倒,没多久去世了,后来宫里又换了几波尚宫,这龙袍大概就遗留在了母后这里也无人查问——但我出嫁之时,嫁妆绝无可能添入这样的东西。”

    私藏龙袍,等同谋反,这是能让整个定国公府都抄家灭族的东西,而且,作为太子的胞姐,自然而然会牵连到太子。

    所以这龙袍究竟如何默默地藏在了弋阳公主的内库,一藏数年呢?

    元钧握紧弋阳公主的手,感觉到了她整个手冰凉,低声道:“花妈妈。”

    弋阳公主眼泪几乎落下来:“这仓库一直是她总管,那个容璧来,根本不可能进来,这东西,只有她有机会从宫里带出来,又藏匿在这里……他们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能够确凿把我们一网打尽的时机。”

    元钧低声道:“还需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又吩咐一侧沈安林:“将东西归置回原处。”

    弋阳公主冷笑了声刚想说什么,忽然外边有侍卫进来,正是玉十四郎,他神情紧张单膝跪下回报:“公主,皇城兵马司李都尉带了皇城手令来,说是夜间紧急追捕一逃犯,说有证据逃入了公主府内。请求搜捕公主府。”

    玉十四郎惴惴不安低声道:“李将军说因为罪犯穷凶极恶,怕害了公主性命,因此特意求了圣谕,允许在公主府上搜查犯人。”

    弋阳公主猝然抬头和元钧对视了一眼,弋阳公主愕然道:“应该没有走漏消息吧?”

    元钧想了下:“李康良,岳丈的确是骆家提拔起来的嫡系了,又是皇城兵马司的人,他来做这事,很快便能惊动五军兵马总督,然后直接通报天子前,倒是绝妙好棋。”

    他看出姐姐的不安,宽慰她道:“应该没有走漏消息,而是计划内的……因为孤在,去皇庙祈福,正是皇后提出来的,父皇同意了。想来正是知道孤出来,一般都会来看看大姐姐。”

    弋阳公主冷笑:“不错,到时候正可以一举成擒,连太子也一同拉下水。”她想了下,十分敏锐:“突如其来的迁宫,以及今晚,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骆后一定做了什么事。”

    骆后一定确定了这是能够一举搬倒元钧的时机。弋阳公主心里沉甸甸的,却见有仆妇过来匆忙汇报:“公主,花妈妈服毒了!”

    弋阳公主面色大变,仆妇低声道:“我们过去看着只说是府里丢了东西,所有仆妇都集中起来看着搜府,花妈妈自己只是安静坐着,也没看到她有什么异常,久坐已久,身侧人觉得不对,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冷了,应是悄悄服了毒。”

    弋阳公主脸色惨白,元钧低声道:“先把今晚应付过去吧。”

    弋阳公主道:“你不能出面。

    元钧到:“他们知道孤在的,没关系,储君在他们反而有顾虑,不敢妄为,大姐姐放心,既然我们已经找到了那要命的物事,自然没事。”

    他起身,和弋阳公主低声又交代了几句,一块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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