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半个月,风平浪静,再也没有互换过身体。但那短短的一日,给容璧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她一是庆幸自己跟着公主,远离京城,太子应该不会立刻找机会杀了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不知道会不会犯了太子的忌讳。

    但她知道,自己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眼里,就是蝼蚁。

    他们为什么会互换身体呢?她想起来他们说,太子在她身体里的时候,扑在公主怀里哭。

    姐弟的感情真好啊。她也有点想家,想她的哥哥们,想阿爹阿娘了。她想回家。她难以自抑地想,如果能再到太子身体里,她能够利用太子的身份对自己做点什么好事,放自己出宫?赏赐自己的阿爹阿娘?

    无论哪一件事,都是只能想想,一旦被贵人知道她偷偷做了这些事,都是灭顶之罪,更何况如今她还不知道太子会怎么反应呢,会不会杀了她这个隐患,还是……会留着她,对公主有用呢?毕竟,他可以瞬间从千里之外,来到这北地呢,她有些丧气,但还是忍不住地想着。

    路上走了半个月,终于抵达了北地。

    靖北十三州,从前朝就已经频遭兵火,连年兵祸,民残地荒,流寇遍地,民不聊生,困苦之极。而前代靖北王自从获封镇守十三州后,剿了流匪,诛了山贼,免税发牛,屯田养兵,硬生生将这北地又治理得起死回生,传说前靖北王薨逝时,兵民泣送,家家披麻戴孝,立长生牌。

    现任的靖北王虽说暴戾之名在外,但因其骁勇善战,又有前代靖北王的威望加身,在靖北十三州中也是声名赫赫,威重令行。

    送亲的礼部尚书先请公主暂时安置在了驿宫别院里,然后向靖北王来接亲的使臣递了婚书,靖北王相出城三十里迎了公主进了驿宫,纳采礼之前早就已经遣了接亲使进京送去,如今就等着靖北王亲自来迎亲,正式举行婚礼了。

    驿宫里,弋阳公主刚刚从浴池里出来,侍女们围绕着她,有的替她梳洗头发,细细在头发里揉上茶油和香露,有的为她晶莹雪白的肌肤敷上香脂,有的替她修剪指甲,染上最鲜艳晶莹的胭脂色,这一路而来,风尘仆仆,自然要让公主从头至踵,以最美的状态成婚。

    容璧手里端着香脂,闻着里头淡雅扑鼻的香味,知道那是千金难买的雪莹凝膏,平民永远无法拥有的奢侈,她看着懒洋洋拥着暖裘的弋阳公主,心里想着,多奇怪啊,这些人上人,却仍然有着不一样的烦恼。

    她觉得可能坐在自己家里的青砖院子里,抱着小猫,晒着太阳,不必想着今天当差是什么,不必担心会被尚宫们揪出仪态欠缺,什么烦恼都没有。她沉思着,却看到外边一位尚宫悄悄走了进来禀报:“公主殿下,靖北王派了王使过来,说要拜见公主,有王命传达。”

    弋阳公主一贯随性,拥了暖裘,坐在暖榻上,只让宫女稍微挽了发,挂了珠帘,命人传那王使进来。

    珠帘影影绰绰,王使迈步走了进来,行礼道:“臣卢佩陵,见过公主殿下。”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大将,黑衣披甲,虽然来见贵人,未敢佩着武器,却人人都高大威猛,身上一股凛然之气,一列排在卢佩陵身后,神情漠然,目光沉凝,其中有一位面上还戴着青铜面具,似是面有伤或面目丑陋以此遮挡。

    弋阳公主眉毛微挑,慢慢坐了起来,容璧站在她身侧,看她腰背紧绷,下颚咬紧,心下微微有些不解,弋阳公主声音却仍然颇为平静,不看她神情,只听到弋阳公主声音还带了些随意和慵懒:“免礼,王使奉命而来,所为何事?”

    容璧隔着珠帘看到那卢佩陵满面笑容道:“臣奉王命,前来求亲。”

    弋阳公主眉毛紧蹙,声音却还随意:“不是已有迎亲专使吗?如今三书六礼已行了一大半,这求亲,又是从何而来?”

    卢佩陵道:“公主有所不知,我们王爷氅下,有数位大将,乃是和王爷征战多年,同生共死过的有功之臣,王爷一向视如手足,是立过誓要和他们共患难、同富贵的,如今王爷娶妻,念起这两位大将尚未娶妻,十分愧疚,听说公主此次带了几位陪嫁女官,个个都是淑女,能跟在公主身边,自然是才貌双全,品性极佳的了,王爷十分喜欢,便命小臣前来与公主禀报,代这几位兄弟向公主求娶这几位尚宫,若是得蒙公主赐婚,正好同日办了婚事,正是真正的同富贵了!”

    几位女官全都悚然。

    如今公主身边有四位女官,均有七品职差,梅香年纪最长,已年近二十,负责公主衣物起居,是沈皇后之前物色调教的尚宫,自然是可靠,容璧负责日常饮食,另外有两位年纪小一些的尚宫是一对何姓姐妹,公主给她们起了名字分别为时红快绿。时红负责首饰妆奁,快绿负责书房事宜,让梅香之前亲手调教出来的,四位女官都是尚宫局精挑细选出来,自然都是容貌不俗的。

    弋阳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笑了声,她将柔软雪白双足套入了绣鞋内,起身掀起了珠帘,直接走了出去。

    卢佩陵开始还以为是公主身旁的女官出来,结果一眼看到女子眉目昳丽,双眉如剑,一身漆黑长发光可鉴人,松松挽着,旁边伺候着的内侍和女官尽皆弯腰低头。他一怔,显然料不到弋阳公主居然如此不避嫌就走了出来,一股香气立刻凛冽逼人从珠帘涌出。

    弋阳公主直视着卢佩陵,目光不避:“卢左相,人称小张良,鬼谷子后人,亲自来为靖北王这几位同生共死共患难同富贵的兄弟求亲,可也算是尽心了。”

    卢佩陵神情微变,似是没想到远在京城长在深宫里的公主居然能顺利叫出他的名字:“既如此,公主可愿赐婚给这几位有功将士?靖北王愿出厚厚彩礼,一定不会委屈这几位尚宫大人。”

    弋阳公主一笑:“但这几位尚宫,与我却也有姐妹之谊,却是不能轻轻嫁了,本宫须得问一问她们的意见。卢左相且先请回去,本宫先考虑考虑。”

    卢佩陵道:“这几位上将军,都是可于千军万马之间勇斩寇首之头的勇者,又都有是有品级在身的有功之臣,公主身为未来的靖王妃,我们的主母,需得拉拢将士之心才好,靖北王乃是为公主考虑,还请公主不必太过顾惜。”

    这话其实非常冒犯,又有着激将之意,他做好了弋阳公主会大怒的可能,但弋阳公主转头看他,脸上平静:“左相口舌便给,果然不愧为靖北王倚重的臣下。但本宫也有一言请卢相答复王爷,这几位上将军,可蒙靖北王恩宠居高临下择妻而娶,靠的是忠勇仁义,劳苦功高,那么我身边这几位尚宫,忠勇不下于他们,才华智识也不逊于男子。对于靖北王来说,他需要笼络这几位臣下,对于本宫来说,这几位尚宫,同样也是本宫需要笼络的臣下,既然要嫁,自然也得让她们心服口服。”

    “而且,尚宫同样为身有品级的女官,都是出身良家,本宫初来乍到,身边不能少了服侍的人,若要嫁人,也当待本宫坐稳这个靖北王妃之位,熟悉情况了,再慢慢换人的好……不然,难道王相希望我身边没个可心的人伺候吗?毕竟,本宫可不想连个调胭脂的人都找不出来呢。”

    卢佩陵被弋阳公主这一番话倒是微微一哽,弋阳公主却已掀帘入内。

    卢佩陵拱手告辞,退出了公主府。

    “是个下马威。”弋阳公主淡淡道。

    她身侧的尚宫们全都微微带了些惶恐:“公主,在这北地十三州,王爷最大,他若是真的赐婚,我们真的……”

    弋阳公主冷笑道:“他若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那可就太小瞧我了——我自有办法保住你们,放心吧。”

    尚宫们交换着眼神,垂下睫毛,看弋阳公主,心里全都充满了惶恐,就连容璧都再次想起了那在宫里随时随地不由自主的不安全的感觉。

    卢佩陵和几位将领翻身上马,驰骋下山林子内,卢佩陵才笑着转头对身后那名带着面具的将军道:“公主风仪,果然不是一般人,王爷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那名将军摘下青铜面具,露出面具后的面容,剑眉冷目,鼻梁挺直,嘴唇薄又带着些苍白:“本来也没指望她会答应,但这也由不得她,过几日按计划行事。”

    卢佩陵道:“吾观这位公主,喜怒不形于色,城府颇深,又性情聪颖,柔中带刚,实在不像是这个年纪长在深宫中的普通女子,王爷想要将她身边的宫人全都嫁人,削去其爪牙,封禁其耳目,孤立她软禁在王府之内,怕是没那么容易。这怕这个下马威激起她反抗之心,到时反而不美。”

    靖北王面无表情:“不必,就按原计划。”

    卢佩陵却悠悠嘘了一口气:“其实这位公主,若不是元自虚的女儿,观其言行品貌,不似凡女,还真可当得起靖北王妃这四个字。从前听说沈后是个贤后,这位公主,看着可不是个贤惠温柔的。”

    靖北王郭恕己眼前掠过刚才那一瞬间那生机勃勃充满生命力的眼神,微微出了一刹神,然后道:“她若安分,仍给她一个富贵安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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