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皇后动作很快,第二天就送了四个宫女,全都是珠圆玉润白皙喜相好生养的身材,由李东福亲自带过来拜见,元钧正在端坐着抄书,看到她们头也不抬:“孤不需要人伺候,多谢母后恩赏,还是退回尚寝局吧。”

    李东福轻轻咳嗽了声,低声道:“太子殿下,这是皇上亲口嘱咐的,说恐天寒,殿下身边无人伺候,命皇后娘娘选的体贴的宫女来伺候殿下。”论理太子如今为幽囚待罪之身,皇上但有赐,无论雷霆雨露,都合该接了。李东福身为皇帝身边近侍,在宫里自然是十分威福,平日里哪怕是皇后也要给他几分脸面,但在这位年轻冷峻的太子殿下跟前,他可不敢拿出平日那高高在上的气焰来,只是低声下气地劝说太子。

    元钧面色平静,并无一丝被折辱愤怒之色,只是淡道:“既是父皇赐下,便留下吧,赐名青豆、碧瓜、翠韭、绿葱。”

    李东福面带喜色,连忙命四位宫女上来拜见后,如释重负地回去给骆皇后交差。

    骆皇后听说太子居然留用了,微微含笑道:“果然还是李大监有办法,太子身边有人伺候,本宫便也放心了。”

    李东福笑着道:“不敢当娘娘夸赞,这还是娘娘挑的人好,殿下还亲自赐名,可见重视。小的这就回去覆旨了。”

    骆皇后含笑着赏了些东西,看着李东福走了才冷笑了声,一旁元桢今日却正好过来问安,看到骆皇后笑,问道:“父皇给皇兄赐女,有何深意呢?”

    骆皇后淡道:“来去无非不过是这些帝皇心术,不过是觉得自己宝刀未老,不希望你们哪个皇子真的出头,反而寄希望于好皇孙罢了。太子没有太子妃,圈在宫里,生上多少庶子,都不成气候。太子不娶太子妃,你们做弟弟的如何好纳正妃?没有正妃,生下的皇孙们,多是出身卑贱,自然好摆布,而你们这几个皇子,没有妻族帮忙在外奔走,只靠母族,当然也不成气候。皇上这番心思,臣子们谁看不明白?不过也是顺水推舟,想着皇孙好摆布罢了,毕竟太子殿下虽然年少,可也是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外面那些权臣,哪里希望真上来个厉害主子?自然是希望主子们都随他们摆布罢了。”

    元桢身为皇子,自然也是熟读史书的,面上微微现了些不安:“父皇……真就如此看不上我们兄弟?”

    骆皇后冷笑了声:“你要永远记住,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一个人能坐,谁都不肯做活着的太上皇!在这位置之前,父子夫妻,算什么?太子太过优秀了,已然碍了他的眼,他自然也知道太子资质优秀,因此才要逼着太子多生皇孙。而你们,完全没在他眼里过!这却也是你们的优势,至少如今你我还能高居人上,筹谋未来。”

    元桢低声道:“那如今如何是好?难道就真的看着皇兄生下皇孙?”

    骆皇后冷声道:“他能生,你自然也能生,不就是要好皇孙吗?出去和你舅舅说,让他在家里选个庶女伺候你,来日必不亏待,另外再委托他致意国子监祭酒陆永泉大人,我听说他有个女儿守寡在家,颇有才女之名,你可亲自上门提亲,纳为妾室。”

    元桢深吸了一口气:“那个陆娘子虽有才名,守的望门寡,如今似是年过二十了……”

    骆皇后知道他是嫌对方老,叱道:“你懂什么?不是守寡二嫁,陆家怎么可能舍得让女儿给你做小?说是望门寡。其实就是陆祭酒疼爱这个女儿,哪怕留着女儿在家里,也不舍得女儿嫁过去守寡。其实还是在物色女婿,听说想要找个自己的学生,就图对自己女儿好,挑来挑去才挑到了现在。再者女子大一些才好生育,二十正是芳年,国子监祭酒那可是文气所在,你得了陆大人青睐,若是能生下陆大人的外孙,自然得到陆家认真教养,那陆家娘子才华横溢,自然能教好孩子,这难道不是你父皇要的好皇孙?难道不比圈在冷宫里头养猪一般生下的孩子强?”

    元桢这才心伏道:“母后说得是,我回去就请舅舅安排。”

    骆皇后淡道:“你得能忍,还有,对外多和老三纵情山水,写写诗,这几年你的任务只有生孩子这个任务……太子当日何等孤高自许,从前送多少个绝色给他,都看不上,如今被关着,也能捏着鼻子种菜韬光养晦生孩子了。”

    孤高自许的元钧并不知道留下几个女侍给多少人感觉到了威胁和误解。他只是想到了小宫女画的菜圃图,总得需要些人手,况且冷宫,她会孤单吧?既然无法推辞,不如留几个人给她说话解闷好了。

    也不知道那小宫女回去以后发现自己用她身体射了那箭会是什么反应,当然,姐姐会处理好的。

    他慢慢写下一个字,却忽然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睛,他首先是被一反常态的吵闹声给吵到的。

    函宫太冷太静,忽然处于喧闹的市井中,他是有些错愕的。

    “我苦命的儿啊!”

    “这家店吃死人了啊!大家不要放过他们!”

    “这家店背后势大!草菅人命,大家不要放过他们!”

    “杀人偿命!”

    “什么宫中秘方!都是骗人的!”

    “容少,我们先护送您回去吧,这里乱七八糟的,已命人去报官了。”

    元钧睁开眼睛,恍惚看到的便是漫天飞舞的纸钱,自己站在二楼栏杆处,正居高临下,楼下是街道,人声鼎沸,密密麻麻围了一大圈人,人人看着面上不是愤慨就是悲怒,也有不少看客紧实围着,在楼下店铺门口,摆着一具白布盖着的长方形物事。

    元钧沉默看着下面披麻戴孝的哭嚎的人,慢慢开口,重复:“报官了?”

    红缨在自己身边劝说着:“您放心,州府这边的巡按绝不敢徇私,这些人都是来闹事的刁民,咱们这药膳铺子才开张了几天,定然是生意太好,被人嫉妒盯上了,您常年在宫中不知道,这些市井手段很常见,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后门那边已让玉十二他们把着了。”

    元钧沉吟:“药膳铺……”

    白缨在一侧已愤慨道:“每一日的药膳粥都是您亲自烹饪,所有食材都是精挑细选的,怎么可能吃死人?这几个方子都是御医院开给贵人常年养生用的方子,绝不可能吃出问题。”

    元钧已明白了过来,转头看了眼这收拾得很是干净的铺子,交代红缨:“你去拿一百两白银,十两一锭的那种来,码在托盘里,然后把护卫都过来,在下面隔出看热闹的人。”

    白缨失声道:“二少!难道您真的要赔他们钱?这些人看到钱只会索取更多,贪心不足的!还是回去吧!公主会替我们做主的!”

    元钧淡道:“按我说的办。”

    他自幼储君之身养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收敛笑容之下威仪顿生,白缨和红缨心头一颤,连忙低头道:“是。”

    他心里一动,却注意到了二少的称呼,低下头看了眼,果然看到身上穿着的是一套狐毛镶边男袍,手腕耳朵上钗环全无,腰间还配着一把短剑,竟是男装打扮。

    元钧心中五味杂陈,不过是简单的一身男装,他却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被陌生人体贴的善意。

    就为此,他也该将这桩事给稳稳地解决了,开药膳店,显然是小宫女开的,她做的食物,确实很美味,想来是开张后生意太好,惹来了事端。若是不立刻现在解决,就算事后姐姐出面解决了,这口吃死人的锅也已牢牢扣在这铺子上了。

    他垂手握紧腰间的短剑,大步走了下去。

    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忽然一队彪悍的护卫冲了进来,各个身高腿长,宽肩蜂腰,手持长棍,腰佩长刀,吆喝着将闲看人给隔开,只留下了门前跪着的一对男女以及铺着的尸体,其他一些显然是雇来的泼皮有还想拔刀动手的,很快被棍子敲在肩膀上,娴熟压着反捆了手腕一串绳子拉着系在了门口窗栏上,堵上了嘴巴。

    看热闹的人们可不想惹事也被捆上去牵狗一般牵着,全都老实地站着不再说话。

    场中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那一对夫妻尴尬的哀嚎声,女子一时震惊地张大了嘴不敢再哭,只有那男子仍然色厉内荏大喝道:“怎了!不是官府也能拿人吗?打人了啊!”

    只看到店门忽然打开,几个护卫簇拥着一位拥着华贵的白狐裘少年走了出来,少年虽然色如春花,却偏偏冷若冰霜,风致洒然,清贵异常。

    他站定了,一双清澈眼睛往下看了一看,人群静了下来,他微微侧头示意,一个侍女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的红毡上整齐码着银白色光亮如新的银丝元宝,一锭大概有十两,摞在一起在日光下看着犹如一座小银山,射人眼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那男的都愣住了,然后一阵狂喜,嘴上却仍然道:“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打发了我们,我老爹可是吃了你们的粥回去肚子疼就死了!问了大夫,说是药膳不能乱吃,定是有什么相克克到了!”

    元钧站在那里,神态冷傲,声音却极清晰:“鄙人姓容,是这家店铺的主人。今日发生此事,耽误了各位乡亲邻居的生意,先道个歉。另外,本人也先把话明白放在这里:一,若是真吃了我这铺子的食物有事的,一应官司,本人承担,赔银赔命,绝无二话。这盘银子放着,一会儿一并送去官府。”

    “二,若不是在我家铺子吃出的问题,却受人挑拨聚众前来铺子闹事,只要当着乡亲们的面,承认误会道个歉,本人也可看在死者份上,可赏些烧埋银子,助你们归家。”

    “三,”元钧目光冷冰冰看过场上那些闹事的人:“若是心存歹意,受人教唆,血口喷人,污蔑攀诬,讹人钱财,阻人生意,那么一并绑送官府治罪。”

    顿时场中一静,那男子上前道:“怎可能污蔑?我老爹在你们这里吃了药膳,有邻居为证!回去后就腹痛不止,汗出如浆,不过一时半刻,就没了性命!”他身旁的妇人哀哀哭起来,似乎十分难过。

    元钧却道:“一个一个回话,我问,你答,我会让人记录,一会儿一并呈官府裁断。”旁边早有护卫端出一张桌子,一个账房模样的先生行礼后端坐下去,提笔等候记录。

    男子面无怯色:“你问!正好让大家都听听!”

    元钧道:“死者是你什么人?多少岁?”

    “是我爹,五十八岁。”

    “你父亲有几个儿女?妻子尚在否?”

    “我是独子,我娘去年生病没了。”

    元钧继续询问,仿佛不假思索:“你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做什么生计?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我叫耿有富,家在屏风村,家里种地的,父亲叫耿大山。”耿有富回答得也很快,但话音才落,元钧又继续问:“你父亲耿大山是哪一天到我家铺子吃饭的?”

    耿有富十分顺畅道:“就是昨日,他回去后还和我们说在城里看到个新店才开张没多久,正在半价优惠,据说卖的是宫里的药膳方子,他便吃了叫什么四神粥,吃了以后一直不太舒服,让我们煮点豆粥给他压一压,然后喝了半碗豆粥,就大喊一声肚子痛!然后抱着翻在地上滚了一会儿,就没气了!”

    元钧问:“他是和谁在一起吃的四神粥?用了多少钱?在城里还买了什么东西?到城里是做什么的?是如何来城里的?什么时候回的村?坐车还是走路回去”

    元钧一句一句问着,十分详尽细致,那耿有富开始还神情紧张,后来发现问的都是些普通问题,虽然细,却都十分好答,便慢慢放松了下来,而又因为元钧问得非常快,但却完全没有质疑,只是不停询问,也就全部注意力都在回答上,但也都每一句都答上了,甚至面上出现了洋洋得意之色,显然感觉到了胜券在握,眼睛甚至是不是看向了那一摞在日光中雪白发亮的白银。

    药膳铺对面的四海酒楼包厢内,一声叹息悠悠响起:“耿有富完蛋了。”

    一个青衣文士凭栏往下望去,饶有兴致开口:“他说得越多,破绽越多,已经开始前后有矛盾了,尚且浑然不觉,还在洋洋得意以为编得完美。对方以势压制,以财诱之,不停发问,诱他说话,记录下来,只要将所有问题列举出来,立刻就能找出破绽,再交有司审理,便真相大白。”

    旁边一个配剑的高大男子不解道:“我不明白,究竟是不是吃死人,不是一验尸就明明白白吗?”

    青衣文士笑道:“你不懂,要的就是闹事,只要场面混乱,铺主又一直不出面。大部分人就会觉得东主心虚,市民不过是看个热闹,记住了这家叫养神药膳铺吃死了人。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目的也就达到了,谁会去关心官府最后审理结果如何?”

    “但是这容女官一出来,先镇压住混乱局面,将场面完全控制为主动,然后大庭广众之下,面色镇定无惧,毫不心虚,又拿出财势诱人,又是当街询问,只这一个临危不惧镇定自若,就已能够取信路人了,更何况那耿大富还如此不经事,要不到一盏茶时间,他便要说漏嘴了,你看他前后已经开始矛盾了。刚才说早上出门前喝的豆粥,后面又说喝的麦粥。那容女官有意不纠正,只不停发问,显然是要等待致命的漏洞,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如何有着这样老辣的审讯技巧?简直像是在刑部、大理寺观过审理经验丰富的老推官了。”

    文士转过脸来,眉目俊秀,文质彬彬,却正是燕地左相,人称小张良的卢佩陵,他看向包厢中圆桌上首坐着的身形魁梧高大的靖北王郭恕己,带了些幸灾乐祸:

    “王爷,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公主手下有此人才,志存高远啊,此等人才幸好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子之身,实为逐鹿天下之枭雄也。”

    “王爷看来要失算了。”

    郭恕己眉目微动:“孤不过是顺水推舟,试一试罢了,叫州府巡按派人过去吧,孤也看够热闹了。”

    卢佩陵促狭问:“是继续要把这女官带去官府问话吗?”

    郭恕己看了他一眼:“那是王妃女官,有职司在身,不可轻传,吩咐他们带走闹事人,秉公审理即可。”

    他站起来了一会儿,又意味深长道:“孤听说,太子十岁之时,便在太傅的推荐下,到大理寺去旁观案件审理了。”

    卢佩陵笑道:“沈后去得早,听说太子自幼便是在王妃教导,姊代母职,如此看来,王妃在理政上,只怕也很有才华,因此身边一个女官,也能如此不让须眉。惭愧,惭愧。我十几岁的时候,不如这少女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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