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十六州虽然收复,但实际上仍然有不少北犀部族不服的,因此靖北王一是仍然分派大军清扫各地叛乱的部族,二是派遣官员到各州去治理,忙忙碌碌,压根没有回去见过刚刚生下来的燕云小郡主。

    弋阳公主全不在意,她在战事大定后就带着孩子回了靖北广平城,孩子身体孱弱,先天不足,自然要小心养护。她自己又损耗不少,自然是安心调养,更何况还有个病号,容璧,她遣了人去京城看过了元钧,知道弟弟虽然也大病了一场,但目前无事,心中安宁,便也精心呵护起容璧来。

    一时诸事安定,岁月静好,容璧闲下来就开始研究各种药膳,渐渐伤口也恢复好了,时常在内院里也陪着公主说说话,看着小郡主。

    一转眼小郡主已快百日了,太医小心调治,又有几个能干乳母轮着陪侍,已不再和刚出生那般孱弱,眉目长开,手足也开始壮实多了,民间传说乳名越贱越好养活,公主心里担忧,因此便给郡主起了乳名叫若蒲,蒲苇虽寻常低贱,却性韧如丝,只望女儿平安长大。

    弋阳公主选了四个乳母轮值哺乳,恩准特许她们带着自己的孩子进内院,四个乳母感恩戴德,待小郡主也分外精心。

    公主倒是不避讳和容璧说这些:“许多高门甚至宫里选了乳母,不许人带自己的孩子进来,既夺人伦,又伤天理,且乳母们心中惦记自己的孩子,多少影响奶水,不如让她们将自己孩子带进来,轮着喂养,这般既能收拢人心,又且是个把柄,孩子们正是母亲的短处,为了孩子的未来,她们只会更尽心陪着若蒲。”

    容璧虽然有些不解公主为何和自己说这些,但公主最近时常教导她,因此也只应了。冬日将近,公主看着太阳好,太医说过孩子先天不足,要多晒太阳光,便命乳母抱郡主到院子中晒太阳,又命人用艾草和一些药草烧了热水,打算趁中午日光暖和之时为小郡主洗一洗。

    巨大的铜盆放在了院子中央,烧好的艾草香叶水调成水温刚刚好,水中缠上了柔软的纱布兜,用来放置洗浴。院子围栏侧放着一个小火炉,上面烧着铜壶,方便随时加热水,然后院子的帷帐也布起来,厚厚的四面帷帐挡住了冬日的风,只让柔软而珍贵的冬日阳光照在水盆上方。

    帷帐四处又生上了炭盆,温暖如春,乳母们这才抱着郡主从屋内走了出来,弋阳公主试过了水,亲自抱着她替她解衣衫,一边笑着和容璧说话:“这孩子虽说先天不足,却省心,不爱哭闹,大多数时候就是睡觉。”

    容璧看着公主眉目隐有忧色,知道孩子睡得多其实多半还是先天不足的原因,也只笑着伸手也去帮忙,她也是第一次照顾这么小的婴儿,十分好奇。

    只看小郡主呀呀叫着,仿佛也知道抱着她的是生母,嘴角露出了笑容,只伸手去无意识地抓着母亲的袖子。待到小小衣袍解尽,露出了雪团儿一般的躯体,公主将她浸入水中,小郡主新鲜地哈哈笑了起来,伸手动足拍打着水花,显然极为喜欢这桩新鲜的活动。

    公主将她放在网兜上,用手托着她的头,轻轻往她柔软胎发上泼水,清洗头发,容璧则伸手替她捉住正在乱动的小脚丫,低头看着那些晶莹脚趾,微微一怔:“咦?”

    公主一笑:“是六趾,左足。”

    容璧诧异,但公主依然非常泰然:“虽然有些奇怪,但检查过了,每一只脚趾都很正常,幸好是在脚上,平日穿着鞋也还好遮掩。只是如今我也有些犹豫,看看是否在她懂事之前,替她用刀切掉一只,趁着还小,伤口平复后基本看不出,也对她不会有什么影响。”

    容璧迟疑了一会儿宽慰道:“若是不影响行走,不必冒险吧?”

    弋阳公主道:“若是我自己,自然是觉得没什么。但这事毕竟没发生在你我身上,从前宫里也有胡人的孩子进宫当内侍,听说就是因为眼睛颜色和人不一样,自幼受排挤侮辱,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和人不同,卑下,后来活不下去,便卖身进了宫。”

    她微微叹息:“若是从小为着六趾,便觉得自己和人不同,低人一等,来日又在夫婿之前低头,倒不如一开始便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替她处理了。我自己恣意一生,从未瞻前顾后,万想不到做了母亲,竟如此优柔寡断起来。只是这孩子可怜,先天不足身体孱弱,又被生父嫌恶……一切都是我之过,因此只想着她平平安安长大便好……”

    她声音柔软,容璧竟十分能够体会她的心情,抬眼刚想继续宽慰,结果一抬眼怔了下:“王爷?”

    弋阳转头看到帷幕外郭恕己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他一身铠甲,身上犹佩着刀剑,伸手揭开帷幕,低头看了眼铜盆里正活泼踢腾的小郡主,神情复杂,弋阳公主戒备警惕道:“王爷因何不令人通报?仔细风进来,若蒲不能见风着凉。”

    郭恕己沉默了一会儿道:“孤难得有空,特意回城,是想和王妃商议燕云百日宴之事。”却绝口不提为何没有让人通报。

    弋阳已伸手将孩子从水里捞出,不顾水湿,只拥入自己怀中,拿了一旁柔软的小被包裹着,抬眼冰冷看着郭恕己,声音却还平静:“孩子先天不足,身子太弱,百日宴我看就不必大办了。”

    郭恕己声音紧绷道:“孤的女儿,自然配得上大办,也顺便犒赏三军和王府众臣,你安心带着女儿在内休养就好,不必劳心,此事孤派人操持。”

    弋阳紧紧盯着郭恕己,郭恕己却回避了她的目光,放下了帷幕:“你们继续,孤先出去了。”

    弋阳却忽然问他:“王爷,太医说,阿蒲足有六趾,可趁年幼懵懂之时割除,可几乎看不出疤痕,王爷以为如何?”

    郭恕己道:“既不影响行走和健康,不必引刀,她身子先天不足,何必白白让她受刀伤之苦?孤的女儿,谁敢慢待?”

    弋阳却又道:“若是来日遇上个糊涂夫婿或是夫家,嫌弃这六指,害怕会传给孩子呢?太医说,这六指,多半是祖上有此状,又往往其子女也会有之。”

    郭恕己在外沉声道:“既是糊涂夫婿,如何能配得上吾女,杀了便是了。”

    弋阳笑了声:“王爷真豪气。”

    郭恕己沉默了一会儿:“你放心便是了,择婿上不会委屈了她的。”

    弋阳却漫声道:“王爷,我向来服侍王爷入寝,却从未见王爷除袜,敢问女儿这六趾,是否是郭氏这边传下来的?”

    郭恕己沉默了。

    弋阳又道:“王爷今日,是想来将女儿带走,以此要挟于我,做王爷的傀儡的吧?只是忽然发现这果然是你的亲女儿,又犹豫了?王爷遭人算计,这辈子可能就这一脉血脉了,你要她离了生母,也不知是否还能活下去。”

    郭恕己仍然沉默不语,弋阳笑了声:“王爷真是好计谋,果然是千载难逢的枭雄,弋阳甘拜下风。”

    郭恕己终于开口:“对不起。”

    弋阳道:“王爷还要带走她吗?”

    郭恕己道:“王妃好好休养,孩子这边有什么需求只管开口。”他说完转头便大步走了出去,身影仓猝甚至有些狼狈,仿佛打了败仗。

    弋阳抱着孩子起身出来,果然看到随着郭恕己离开,四处不知何时已进来的军卫都纷纷悄然退了出去,人人按刀,衣甲宛然,动作训练有素。

    弋阳背上出了一层透汗,低头看仍然在甜甜笑着的女儿,泪水忽然落了下来。容璧在一旁不知如何,过了一会儿弋阳才微微抬起头看着她:“好好养伤,若是身子恢复了,我想送你和令兄回京。”

    容璧一怔,弋阳道:“靖北王对我心存内疚,短期内不会对朝廷动手,加上他也需要时间消化刚刚吞并收复的燕云十六州,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因此短期之内,天下不会再起干戈。”

    “当然,这个内疚和怜惜,不会持续太久。枭雄的脚步,不会止步于儿女情长,我会尽力……多争取一些时间。朝廷因为没有借口,也没有能力,暂时也不敢对靖北这边下手。表面上我与靖北王的恩爱,也会让父皇不敢对太子怎么样,毕竟太子若是有个什么,那可真就是给了靖北王一个借口了,太子短期内应当日子也会松动一些。”

    “但皇上对太子的忌讳只会更深,因此太子身边必须要有信得过的人手,当然,他更需要的……是自由,是离开宫中……”

    她深深看了容璧一眼:“你知道我意思吧?”

    容璧心中明白:“太子需要我的身体来出宫在外活动。”

    弋阳道:“是的,靖北王如今对我心存内疚,暂时不会限制我这边的行动,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你正好脱身,与令兄返京,积蓄力量,随机应变,而同时对你也有利,我知道你还有一位兄长也在京里,你回去正可探望兄长……”

    容璧连忙道:“公主,不必客气。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我们兄妹个人又有什么可顾全的呢?如今也是天意如此,能为此做一点事,我也觉得心安。”

    弋阳眼圈通红,眉目肃穆,抱着女儿深深向容璧拜下:“是我们姐弟连累于你,但也是我一点私心,若是衡之在此,断然是担心我,不肯离开靖北的。趁你尚在,打发你回京,你既也可与兄长团聚,又不必在此靖北苦寒之地荒废年华。”

    容璧侧身还礼与她:“公主,我虽位卑,却也知道太平日子才是我们老百姓的好日子,若是太子能够顺利登基,他一定会是个仁慈的明君的。”

    弋阳眉目柔和了下来,她看着容璧:“太子是个明君,也是个光明磊落的好男儿。”

    容璧总觉得公主似乎另有语意,但却一时体味不出,只是提醒公主:“还是先照顾好小郡主吧,这事也急切不得。”

    弋阳公主慢慢抱起小郡主,淡淡笑道:“是啊,王爷要大办百日宴,自然是要借此显示、宣告一些东西,我们自然也能借力让京里的太子好过一些。”

    她目光看向了寂寥的天空,阴冷的冬日彤云后,是风云涌动,她低声道:“红尘千丈,风波一样,利名人一似风魔障。”

    容璧却见过这首小令,是太子曾写在书房里,她低声接了一句:“身无所干,心无所患,一生不到风波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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