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探花突如其来的求亲让元钧觉得有些尴尬和窘迫,毕竟无论对哪个女子来说,求亲总是非常重要的时刻,他原就是个正人君子,占用了别人的身子,越发觉得愧疚,当晚简单写了几句,便尝试打坐入定。

    果然再次进入那澄空明净的境界后,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大概有些掌握了这换身体的方法……如此的话,是否当他不主动更换身体的话,是否就能够停止这换魂的生活?

    元钧沉吟着,一边浏览了下容女官这些日子记录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看书,摘抄了不少农书笔记和药膳的方子,看得出是真心喜欢,看日记她每日特意做了素斋,这是配合他的“修仙”的姿态,是个十分体贴心细如发的女子。

    难怪郑探花看上了她,宜室宜家,柔中带刚,大忠大勇。

    元钧提了笔,慢慢将嵇康的《游仙诗》从头到尾默了一遍,笔如游龙,意兴潇洒,这也是为了给容璧爱做素斋打个铺垫,更是为过几日母后的忌日,埋下暗笔。

    元钧微微一笑,想起他的多疑的皇帝父亲,现在定然是不停研究着他的举止,揣测着他是否真的学会了离魂法,是否只是为了争位而放出的障眼法。

    那么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给他亲爱的父皇一份装神弄鬼——他多疑的父皇,能信会腹语的胡妓,能信满口胡言乱语的道士修丹,那是因为元自虚只会相信他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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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钧亲笔写的《游仙诗》确实很快到了元自虚手里,他展开看着,慢慢读道:“蝉蜕弃秽累,结友家板桐……临觞奏九韶,雅歌何邕邕。长与俗人别,谁能睹其踪,”他握紧了那张诗稿,问道:“太子近日忙什么呢?”

    有人回道:“仍是和平时一般打坐,看书,自己下棋,练字,亲自采药,亲手做素斋药膳,吃得不多,但看着气色还好。”

    元自虚又问道:“冲霄那边炼制的药丸如何了?”

    负责监视冲霄的上来道:“冲霄道长亲自炼了一炉,还有十日便开炉,这次他日夜守护,说是定能成丸。”

    元自虚呵呵一笑,显然不太相信,但仍是慢悠悠拿了几本奏折随便翻了翻,又掷回了案上,这些日子他不再服食原本的丹药,又远离了双修的宫妃,精力无处发泄,心中时时暴躁易怒,叫了太医来看,太医也只开了些清心养神的药汤,喝着苦不堪言,这令他心情不悦到了极点。

    此时却隐隐约约传来鼓乐声,元自虚问:“哪里在唱戏?”李东福回道:“今日是贵妃娘娘诞辰,三皇子给贵妃娘娘孝敬了一个戏班子,正在清音阁摆酒贺寿呢,不若皇上也去看看新戏,散散心?”

    元自虚一愣,宫里也只有皇后娘娘才能生日之时宴请百官命妇,但贵妃到底也是一品,又生有皇子,诞辰之时也可传娘家诰命夫人进来贺一贺的,便也起身道:“去看看吧。”

    天寒地冻,江贵妃在清音阁里头看着戏台上的新戏,她今日盛装打扮,在宫里的戏阁子里小摆了几桌,招待了进宫贺寿的自己娘家兄弟的嫂子。三皇子,二皇子和二皇子妃都来了,带了骆皇后的赐礼,另外陪客还有几位平时来往的宫妃和未出阁的公主。

    江贵妃正笑吟吟和客人说着闲话,却忽然听到宦官唱礼“皇上驾到!”堂上的戏台锣鼓都停了,她又惊又喜,连忙起身带着众人接驾。

    皇上亲自驾临,这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要知道前个月是皇后的千秋诞辰,当时皇上正沉迷于修仙,都并未参加,这让江贵妃眼里不由生出了熠熠光彩。

    元自虚进来亲手扶了江贵妃起来,面上倒还和蔼:“大节下的无聊,听贵妃这边在唱戏,朕来蹭一蹭戏看,朕也不白蹭你的,让人准备了厚礼,贺你千秋了。”

    江贵妃连忙谢恩,又笑道:“皇上深恩,妾身粉身难报,皇上想看什么戏?”

    元自虚拿了本子翻了翻,随手点了个《瑶池会八仙庆寿》来,江贵妃让人连忙重新撤换排上来,一边笑着命人重新送了精致糕点上来。

    元自虚少不得和她聊了几句,看元桢、元涯、元亦雪都在下面,便也问了几句功课如何了的闲话,元桢看皇帝如今待自己与待元涯,竟无什么分别,心中愤恨,又想到之前骆后生日,父皇都并未出席,如今却亲自过来给江贵妃贺寿,岂不是大大打皇后的脸,心中又是嫉恨又是恼怒,疑心父皇是不是有扶元涯之意。

    元自虚考问了几句元涯的功课,看元涯应对周到,今日为着贺寿,穿了身绯红袍,看着也是眉目俊秀,英气勃勃,颇为满意,对着江贵妃笑道:“老三长大了,也是文采风流翩翩一少年,朕都有些想起朕年少之时,也是如此走马京华,意气风发的。”

    江贵妃连忙笑道:“他不过是得了点皇上的好样貌,如何比得上陛下当初龙潜凤采,神采英拔?不是臣妾说,他若得陛下风采万分之一,臣妾心也就安了,哪里似如今这般日日操心他呢。”

    江贵妃年岁比皇帝小了许多,又擅谑,原本就很得皇帝的欢心,此刻自然是逗得元自虚哈哈大笑,心中畅怀。

    元桢一时心中越发嫉恨,忍不住笑着道:“贵妃娘娘说得及时,老三既当差了,也该为父皇分些忧了,不该日日还如孩子一般,让贵妃娘娘操心。我听说你为了找个胡妓,逼着京兆府尹大搜城里?如今城里都是来赶考的举子,你这荒唐传出去,可是天下读书人都知道了,闹得满城风雨,不成体统。”

    江贵妃心里一沉,连忙笑着掩饰道:“老三平日里是蝎蝎螫螫的,办不成事,还需要二殿下多多带着教训,这事我才教训过他了,二殿下给我个面子,平日里多多管教他,以免他行差踏错了。”

    元桢看江贵妃如此说了,也不好说什么,元涯心中虽然不爽,却也知道今天是母妃的生日,不能添堵,只垂手不说话,元自虚只以为老三一贯风流,问道:“是哪里的胡姬得罪了老三吗?还是说养的奴婢逃了?朕再赐你几个好了,犯不着让地方官去找,省得谏官上书,朕也不好护着你。”

    元涯委委屈屈道:“儿臣谢父皇赏,只是不是儿臣府上的胡姬,儿臣也并不是见色起意,本是为了义举,堂堂天子脚下,一个弱女子竟然求助无能,被恶客欺凌扣押绑架,连京兆府尹都查不到下落,岂有此理?孩儿与那胡姬只是一面之缘,看她容色仓皇,惧祸恐慌,这才有心相助的。”

    元桢呵呵一笑,添油加醋道:“三弟风流之名,满京都知,如今这一有心相助,闹得如今是满城风雨,连那鬼狐之说都传得沸沸扬扬,活灵活现,荒唐无稽,我看三弟还是涉世未深,被人仙人跳了也未可知。”

    元自虚道:“什么鬼狐之说?”

    元桢道:“禀父皇,三弟在京里路遇一绝色胡姬,碰碎了她的琉璃灯,被人带去烟花巷子,又骗三弟说是被恶客逼迫,不敢接客,把三弟拒之门外,第二日三弟再去,便找不到那胡姬下落了。父皇您看,这打碎灯盏、欲拒还迎,分明就是那门户人家碰瓷仙人跳的手段,想来是知道了三弟名姓,知道惹了不能惹的人,慌忙连夜逃了。”

    他嘴角忍不住嘲笑:“可怜三弟还心心念念说那女子定被人胁迫绑架了,派人拿了帖子去京兆府,立逼这京兆府尹找到那绑架弱女子的恶客来。京兆府尹连五军都督府都知会出动了,找了数日,自然是找不到的,倒是传得满城风雨,说三弟是被狐仙给骗了,连那狐仙一对鸳鸯眼都编得活灵活现。我门下清客都觉得有辱皇家清名,正劝说着叫京兆府那边压一压呢,到底是大比之年,到时候天下读书人都当成皇家笑话,拿去街头巷尾传说……”

    元自虚原本还只当笑话听着,后来听到“鸳鸯眼”时眉心微微一蹙,问道:“鸳鸯眼的狐仙?”

    元桢怔了怔:“三弟说是那胡姬有一双鸳鸯眼,因此京兆府尹派了差丁满京城搜有鸳鸯眼的胡妓,哪里搜得道,因此便有人借着这编出了鸳鸯眼的狐狸来,说是在哪里见过。”

    元自虚面上的笑容仿佛僵了一僵,然后又看向了元涯,倒也还和气:“老三年少不经事,眼皮子忒浅了,不过是个胡妓,稀罕什么。想来也该择一门好王妃了,既如此,让皇后、贵妃好好挑选挑选,给老三相看相看吧。”

    江贵妃连忙应了,元自虚又温声对元桢道:“老二如今开府出去了,也知道管束着兄弟,很有兄长的样子了,很该如此,今后当继续如此。”说完又命人赏元桢和二皇子妃,还对二皇子妃温声抚慰道:“既嫁到了朝廷,就安心在这里过日子,当早日为我们皇朝开枝散叶才是。”

    二皇子妃得了赏赐,感恩涕零,偷偷看了眼元桢,什么都不敢说,元自虚看那神色便知道问题定是出在元桢身上,但如今北犀是败军之国,拉拢与否已不重要,因此也只做个姿态罢了。

    他看了眼戏台上仙女挥着长袖舞蹈,心中却已怒到极点,面上却仍还笑着起身道:“你们且慢慢看戏,朕忽然想起今日还约了几个臣子议事,且去前边看看。”

    江贵妃连忙起身带着人又恭送圣驾。

    元自虚走出了清音阁,脸色已变得铁青,只对李东福道:“去把京兆府尹传进来,朕要立刻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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