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鸢见他怔愣的表情,哈哈一笑,将手绢随意一扔,纤纤玉手施施然伸向后方,便有侍女上前奉上温热的丝绸面巾,为她仔细擦拭那双并无脏污的双手。

    “宿子年,你又凭什么觉得一句师父,我就会收下你这个无家可归的落魄小鬼?”

    宿子年扯了扯嘴角,向后微仰,直接瘫坐在地上,扯下自己腰间的荷包,随手扔在顾容鸢脚下,反倒气定神闲起来:“姨,您如今倒是不缺钱花了?”

    宿子年的外家祖上一度富可敌国,后代虽不济,但其底蕴之丰厚仍不可小觑。传至容月这一主支时,仅剩下一子一女,儿子容竺看淡红尘出家了,女儿容月反而因此继承了大半的家产。

    容月曾和他提起过,当顾容鸢难缠起来的时候,给钱准没错。

    “滚,这袋钱留下,小孩子拿那么多钱干嘛?本宫先替你管着。”顾容鸢轻易地败在金钱攻势下,对毫无坐相的少年眼不见为净,当即发了逐客令,侍女便领着宿子年出了门。

    山意秋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博弈,一时间很难分清两人究竟关系如何,在恭敬有礼时反而显得剑拔弩张,出言不逊时反而言笑晏晏,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待宿子年衣衫的最后一角擦过门扉,顾容鸢便迫不及待捡起地上的荷包,笑意盈盈地掂量着其中的重量,歪头望向身边的山意秋:“怎么?不解?”

    “我...意秋不解。”

    顾容鸢迫不及待解开了荷包,敷衍地回着:“那你就自己悟吧,本宫可不给不做本宫养女的小女娃解惑哦。”

    过了许久,身边的顾容鸢已经捧着金灿灿的元宝开始闭目养神了。

    山意秋不知自己是去是留,每当想告退时,刚下了榻,就看见身侧侍女朝着她微微摇头,努力用嘴比着口型“闲聊”,示意她陪聊。

    她不得已,只能问出困惑已久的问题:“为何要我?”

    五岁的她早就已经知道公主是自己高不可攀的人了,那她为何要她一介孤女呢?她爹娘都不愿要她。

    顾容鸢答得倒是爽快:“嗐,这不有人逼着本宫养他孩子吗?这亏本的事儿本宫能干?我这不得另找个便宜又聪明的孩子先养着嘛?”

    “是谁呀?”

    “本宫贪慕虚荣的亲生爹娘呗。”像是被山意秋的问题问得困意全无一样,顾容鸢饶有兴致地拿着两块元宝轻撞,侧耳倾听着金子碰撞发出的清脆声。

    像是鼓足了很多的勇气,山意秋终于一点点挪到了顾容鸢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双上挑的眼睛,恳切地问她:“那您会抛下我吗?”

    即将入冬的阳光脆弱又冰冷,薄薄一层金光罩在粉色衣衫的小女孩身上,她仰着头,似一只在冬日里找着栖息地的掉队鸟儿,犹豫不决这里是否是南方。

    顾容鸢揽过山意秋的脑袋,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对上她的眼睛,将自己的暖意传了过去。

    “我不会,你看宿子年这样的混球,我让他滚了吗?没有吧?”嗯,刚刚她只是让他离开这间屋子而已。

    山意秋逼着自己不移开视线,她攥紧了衣襟,肉嘟嘟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颤着嗓子努力说得不磕磕绊绊:“那,我可以认您吗?”

    “自然可以,我的小女儿哦。”顾容鸢笑弯了眼睛,矜贵地点点头。

    接连十几日的周途劳顿,又强打着精神看顾容鸢与宿子年打机锋,山意秋早就疲惫不堪,能够撑着最后一丝精神清醒地认下这桩亲缘已是奇迹。

    等决定一下,她便倒在顾容鸢怀里沉沉睡去。

    侍女从她怀里抱过山意秋,便送进隔壁的小院里。

    顾容鸢一时笑意皆消,身后暗处不知从哪走出了林奇,众侍女见状都退下了。

    林奇已焕然一新,与先前邋遢的武将形象全然不同,在梳洗一番后,他穿上了青色长衫,胡茬都剃得干净,原本粗糙的面容也变得俊朗起来。

    他十分不解:“公主,为何非要认她?这天下多的是无权无势、好拿捏的孤女,况且容家之事不是结束了吗?”

    “本来只想随意养个小姑娘搪塞了事,但山意秋并不简单,这桩买卖本宫不亏。”

    顾容鸢从满案几的市井小说下,努力挖出一本册子扔给了林奇,她本以为能见到林奇的认同,却见林奇越看面色越扭曲,他涨红着脸把册子又合上,跪地后还于案上。

    她随手一翻,入目便是自己昨日才收下的避火图,却毫不在意,自然地从另一堆话本子里翻出了正确的册子。

    “哦,拿错了,是这份。你害什么羞?不也三十多了。”

    林奇不敢答话,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新的册子,很好,很正常,是暗探密信。

    信中是对山意秋的调查,她出生天垂普通商户之家,家中从未有过对女子启蒙这一说,她父亲也从未教过她识字,但离开北凉时她已然识了不少字。

    更甚者,北凉太守今年献上的贡品里,除了金银之物,还有冬日新鲜蔬菜豆芽。乔霖之扬言这是宿子年的奇思妙想,但熟知宿子年之人皆知,宿子年并无此法。

    暗探后续又查到了山意秋之父山清朗的逃生之地,旁敲侧击之下确认山意秋不曾被教过识字,更不通豆芽之物,但同时也确认了山意秋不曾被假冒过。

    册子最后写明了山家最后的结局,山清朗因在逃难中染病,最后尽管逃到安全之地仍不治身亡,其妻带着他的家财改嫁,其子在逃亡途中不知所踪,一家子的痕迹都被暗探隐藏得很好。

    林奇看完,面露疑色,“那她如何识字的?”

    “想来她爹教儿子识字的时候,她在旁边记住的呗。这么聪明的人,本宫再培养一下,能给我挣多少钱啊?不像宿子年,他读本千字文都要了本宫的半条命。”

    顾容鸢是个十足的实用主义者,对她而言,只有可用的、不可用的,至于棋子的个人意志如何,她并不在意。

    第二日清晨,不情愿的宿棋子被她派人强行拉了起来晨读,身旁是另一个不清醒尚在梦里的山意秋。

    弯月尚未隐去,娇花困得两眼含泪,点点烛光借给了尚未清明的天色一些光明。

    而宿子年就在万籁俱寂里,眯着眼睛站着摇头晃脑背千字文,背着背着他就陷入了一片沉默。

    不愧是师徒,台上的顾容鸢也借着晦暗天色打起盹来。

    在宿子年憋不出半个字后,侍女轻轻推了下椅背,顾容鸢便缓缓睁开凤眸,张口就是一顿骂,像是从未睡过一般。

    “宿子年!也就一年光景,你连千字文都不会背了?!宿家难道是什么魔窟吗?你但凡离你们宿家那群匹夫近一点,就忘得快一点啊?”

    “擦擦口水。”宿子年指着她嘴角,抽出腰间不知何时随手塞的手帕,恭敬地递了过去。

    顾容鸢并不理会,挑了本书案上最纯粹的话本,就朝着宿子年脑袋砸了过去,可惜被他轻松一闪。

    她顾不上站着的滚刀肉,满怀期待地望向身旁新鲜出炉的小甜包,柔声唤道:“来,意秋,为娘的好大儿,给娘读读千字文呢。”

    比起前一日所见的刀光剑影,今日的一来一回,山意秋接受良好,毕竟在家时,她爹对她哥也没好哪去,除了没动手,气是一点没少发。

    山意秋捧着书,流畅地读着,若不是限于五岁儿童的口齿,想必能够读得更加流利。

    一改先前昏昏欲睡的模样,顾容鸢坐直了身体,在正襟危坐间难得能窥见公主之仪。

    她听了一会,便走上前抽走了山意秋手中的书,山意秋一愣,又接着上一段继续熟练地背了下去,背书与朗诵节奏并无不同,可见她早已熟记。

    顾容鸢点点头,叫停了她,接着抽起了三字经一类启蒙书,她皆对答如流,但偶尔谈起其深义,便有所不逮。

    “我吩咐宿子年的书,意秋也看了吧?还看了乔霖之的批注?”

    山意秋点点头,一路上她身体吃得消的时候,有些无趣,便都在看书,宿子年也乐得全都塞给了她。

    见着人才,顾容鸢喜不自禁,抱过山意秋就亲了一口,鲜红的唇印便印在了她白嫩的脸上,“好孩子,你想必过目不忘,等会看看我的批注,咱别记他的,乔霖之这人的造诣也就凑合。”

    上次亲她的人还是李老师,山意秋热得红了满脸,鼻间嗅到的是顾容鸢身上淡淡的花香,伴着她的体温,很特别。

    这样特别的感受却转瞬即逝,顾容鸢接着起身怒骂了宿子年三百回合,中心思想就一个:学识你退本宫了,但束脩可别想要回去。

    在第一眼见顾容鸢时,山意秋从未想过她作为宿子年的师父,教的是书,还是圣贤书。

    识了大部分字后,山意秋在系统里读了很多景朝前幼儿版的历史书,她懵懂间晓得了当前的世道对女子并不公。

    古代识字的女子本就不多,权贵世家女子大多都识字,但本也不指望她们有何作为,会背个女诫知礼、抄个佛经祈福就行了。

    若再多写几首闺愁的诗,就能算远近闻名的才女了。

    但等顾容鸢拿着论语逐字逐句地教着他们时,她才知道为何顾容鸢能教宿子年读圣贤书。

    顾容鸢与李老师那种如沐春风截然不同,她的教书风格与外表如出一辙,肆意张扬又夺人心魄。

    比起一味尊崇先人的文坛现状,她显得格外激进,在一通嬉笑怒骂里就把一些枯燥典故就说透了,让人感觉这些遥不可及的过去尽在她的鼓掌里。

    顾容鸢不像是在学,她是在玩。

    一时间很难想象,面对这样的名师,宿子年究竟怎么会背不下来简单千字文的。

    而就在顾容鸢背过身喝水时,山意秋的桌上被砸来一个纸团,抬眼一看,身旁的宿子年一脸哀求。

    等她展开满是褶皱的纸后,入眼的是更加丑陋的两个大字: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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