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寿宫回来的第二日,钱豹惴惴不安地来找柳鹤清。

    “赵端那家伙,邀请下官去本地商帮经营的地下逍遥庄作耍,依大人之见,下官是去还是不去呢?”

    柳鹤清哭笑不得:“钱大人,您是正五品,我是从七品。殿下不在,您不必这么……谦让,直呼下官姓名即可。”

    钱豹也知道柳鹤清比谢云骁脾气好,登时哭起惨来:“从昨晚开始就找不见殿下人了,我这不是不知怎么办了么,只好来找到柳录事您这来了。”

    “看来最近大人与赵端已有些交情了。”

    “是啊,殿下吩咐我多跟他们去吃吃喝喝,拉近关系,我自是赤胆忠心,兢兢业业。昨日上称,又长了十来斤。”

    钱豹嘟囔着拍了拍滚圆的肚子,一副为国捐躯在所不惜的凛然模样,转脸又惆怅起来,“但他们现在要拉我去地下逍遥庄,这、这也不知道是要对我做什么啊!”

    柳鹤清略一思索,笑道:“无妨,大人只管应下。到那时,下官陪大人一起去。”

    -

    翌日,府衙下值后,赵端便安排了车马来接柳鹤清和钱豹。

    柳鹤清看着那金装玉点的马车,笑道:“赵大人好品味,这车驾瞧来精致典雅,想必价值不菲。”

    赵端笑道:“都已下值了,还称什么大人。这马车是极乐楼派来专程接送二位的,若是柳贤弟喜欢,只消向钟老板提一嘴,他定然不会小气的。”

    极乐楼,就是赵端口中的地下逍遥庄。上了马车,赶车的车夫恭恭敬敬递来几条遮眼的黑绸。

    赵端笑道:“这是他们极乐楼的规矩。”

    柳鹤清接过,一副了然模样,笑道:“明白,明白。”

    车夫一声“驾——”,马车便缓缓地动起来。黑暗中,柳鹤清隐约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不动声色的屏住了呼吸。

    应该是某种迷香。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功夫,钱豹那沉重的身躯便歪倒了,继而鼾声大作。柳鹤清也假作昏睡,伏到桌案上。

    赵端的声音响起:“放心吧,都已睡熟了。”

    那马车夫笑道:“赵大人出手,手到擒来啊。这么快就把新来的京官搞定了。”

    赵端也笑道:“就是个草包,我拉着他吃了几顿饭,又送他些金银钱财,他就喜得不知怎么才好了。等我多带他去几次极乐楼,让他染上烟瘾,欠上赌债,甚至沾上一两条人命,那他才是彻彻底底被咱们套牢了,就跟之前的孙旺德一样。到时候这洪州,还不是咱们说了算么。”

    那马车夫又道:“可惜了孙旺德,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银子,没想到才两年他就死了。康宁侯和钟帮主也出了事,最近不太平啊,莫不是豫章王旧部回来寻仇了。”

    赵端沉默半晌,冷笑一声:“管他什么寻仇不寻仇的,就怕他有命来没命回!洪州咱们经营了这么久,早就是自家的天下了。之前叫他得手,只不过是因为咱们没有防备罢了。钟帮主受了重伤,渔秀帮如今已经上下戒严了,城内外四处都是咱们的人,他若见好就收也就罢了,若再敢来,哼……”

    那马车夫也笑了:“就是,咱们上头有那位给咱们撑腰,别说是什么豫章王旧部,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也拿咱们没辙。”

    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马车终于到了地方。赵端点燃拨开一个小瓷瓶的塞子,放到钱豹和柳鹤清鼻翼下晃了晃。

    钱豹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醒过来:“咦,本官怎么睡着了?已经到了?真是快。”

    赵端拢着袖子,笑得和气:“想必是大人日夜操劳公务,太过劳累了。今夜正好到极乐楼修养一番,松松筋骨。”

    -

    极乐楼名为极乐,果然是个极乐之所。

    这楼宇建立在一处不知名的山中,依山傍河而建,雕梁画栋,气势恢宏。

    柳鹤清跟随赵端、钱豹进入其中,入目便是一派纸迷金醉的靡靡之景。

    聚赌之处,或富或贵的赌徒红着眼摇着骰子、叫着大小,赌桌之上堆满了筹码和金银;烟房里,面黄肌瘦的烟鬼卧在榻上吞云吐雾,神仙草在烟枪中点燃冒出浓烈又刺鼻的黑色烟云;狎妓之所,嫖-客推杯换盏左拥右抱,妖童艳女衣衫露骨笑语频频,各个香房里时不时便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

    钱豹被看得眼睛都直了,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赵端邀请他去赌桌上玩两把,他拨浪鼓似的摇头,下意识往柳鹤清那处瞟去。

    柳鹤清笑道:“大人这些时日辛苦得很,不若就跟着赵大人去玩两把吧。只当寻个乐子,横竖也输不了多少钱。”

    钱豹讪讪道:“那本官就去玩两把?”

    柳鹤清点点头:“下官陪大人去。”

    要不怎么说赌瘾难戒,这些把戏自有叫人沉迷其中、难以割舍之处。钱豹一开始还胆战心惊,玩了几把之后便渐渐放松了,也跟着那些赌徒一道吆五喝六,一张圆脸涨得通红。

    柳鹤清和赵端在旁边凑了一桌子牌九,玩得倒是文雅些。柳鹤清先头赢了几把,后面连输五局,只好将自己腰间的一条玉佩解下来,压到桌上。

    “今日走得匆忙,没带现银,真是不好意思。”柳鹤清笑笑。

    赵端盯着那玉佩咋舌:“贤弟出手好阔绰!这等成色雕工……起码值一千两吧。”

    柳鹤清笑道:“贵人所赠,拿来装装门面罢了。叫赵大人见笑了。来,我们再玩几把。”

    几人说着又耍了几把,那赵端眼馋柳鹤清的玉,朝一旁的小厮打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暗动机关,果不其然接下来几把都是柳鹤清输,那玉很快便从柳鹤清这边转了手。

    “罢了罢了,今日财神爷怕是坐在赵大人那边了,下官实在是赢不了。”柳鹤清苦笑着揉揉太阳穴,有些头痛的模样,“下官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下回再玩吧。”

    那赵端得了玉,自是高兴地不得了,忙吩咐人给柳鹤清找两个漂亮的姑娘陪床。柳鹤清婉言谢绝:“罢了罢了,下官不好这口。”

    赵端只好道:“好,好,那贤弟自便。”

    -

    无人监视尾随,柳鹤清便在这极乐楼中四下转起来。她装作酒醉,漫步闲游,趁人不注意,往极乐楼顶层探去。

    方才她假意问起顶楼是什么神仙场所,有什么消遣的玩意儿,赵端跟她说那是极乐楼的账房所在。极乐楼每日的流水都存放在那处;极乐楼的主人,渔秀帮帮主钟万仇的住所也在那处。是以闲杂人等通常不许入内。

    还未上至顶楼,已听见来回巡逻的守卫的脚步声,听声音都是功夫不错的练家子。脚步声嘈嘈杂杂,有人声隐隐约约传下来。

    “人呢,跑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受了伤的人都抓不住,还在这跟我说他是高手?一群废物!”

    “什么,往客人那边逃了?叫他逃出极乐楼就完了,当家的让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你我脑袋都得搬家!”

    “多加些人手,守在顶楼,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你们几个,还不快去搜!”

    柳鹤清心念一动:看来是遭了贼了。

    继而又摇了摇头:这样一来,我想此时浑水摸鱼上去看看,怕是困难了。为免打草惊蛇,还是等下次来再想法子。

    于是她又下了楼,往其他地方逛去。

    极乐楼依山傍水,通达四方。柳鹤清走到一处临风的露台,举目望去,发觉山野中火光明亮。

    原来这极乐楼边还建了一个码头,此时码头上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一船又一船的货物被运来送去。有瓷器丝绸,有珠宝珍奇,还有……人。

    人被蜷曲着手脚塞进了箱子里,又一箱一箱的运上船,这显然是奴隶的待遇。一条船走了,又会有马车拉着新的人赶来,关进仓库之中。

    原来这里就是交易中枢。

    这些人拿大米买来灾民,再把他们一船一船低价卖到外地去。

    柳鹤清眉头微微蹙起——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阵山风吹过,她紧了紧衣衫,搓着手臂转身回到楼里。经过一处转角时,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和刀兵碰撞声从不远处传来,应该是四散在楼中抓人的守卫。

    柳鹤清不以为意,仍旧往前走着。忽然,一只手臂骤然一旁香房中探出,一把将她拖进了房内。

    黑暗中,一个人影扼住她的脖子,抬手就要击落在她颈上。柳鹤清伸手去擒那人的手腕,却猛地顿住。

    “殿下?!”

    “鹤清?!”

    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

    “……”

    外面忽然传来守卫一间间推开屋门查房的脚步声,打破了两人间的静默,且距离越来越近。

    柳鹤清垂眸一瞥,只见谢云骁的右臂上一处血肉模糊的伤口,还在无声地渗着血。

    她的眸光骤然一沉,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回头再跟你解释。”谢云骁凤眸一狭,就要冒险出门,却被柳鹤清一把抓住手腕。

    “来不及了。”

    她飞快地将人拽到屏风后,推倒在床榻上,不待他反抗便刺啦一下撕开他的衣衫,将伤口扎紧。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两指用力,猛然捏碎,一股馥郁的甜香霎时间弥漫了整个房间,盖住了那浅淡的血腥味。

    她飞快地吹熄了屋内大半火烛,只留下几支暗淡灯火摆在床头。一边将自己的衣领三两下扯开,一边在谢云骁诧然的目光中爬上床榻,单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殿下,闭眼。”

    谢云骁只听得她这么一句,眼前便骤然一黑。下一瞬,一阵柔软的触感压上他的嘴唇。

    三千青丝在他耳际拂过,像是琴弦刹那抚动,震颤了心室。她跨坐在他身上,俯首而就。

    谢云骁的双手猛地握紧,心脏骤然一跳,几乎失去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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