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了吗?感觉那怎么样?”

    “……”

    “怎么不说话啊!麦麦?”

    温柔的晚风推不动暮云,此时的舒溺正站在米开朗琪罗广场上,望着天边绯红的火光,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光。

    “安昭,我感觉像是恋爱了。”如果说意大利是世界的情人,佛罗伦萨定是意大利最有风韵的那一位。

    “看把你给迷的,佛罗伦萨有这么大的魅力啊~我给你找的地陪应该也到了,这人平时太忙了,我把你的联系方式推给他了,他就没再回了,不过,我给他说了你的衣服,还说了晚上七点在圣母百花大教堂碰面。”

    “好滴,谢谢宝贝,现在六点多,我刚好慢慢走过去,是中国人吧?”

    “当然当然,长得挺高的,你应该一眼就能看到他,他比较显眼。”

    麦麦,是她的旧名字,全名叫麦达琳,但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明明她不被任何人偏爱,叫这个名字总归有些嘲讽。

    于是,她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舒溺,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喜欢溺这个字,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找到一片独属于她的海,让她沉溺下去。

    和安昭通过电话后,舒溺就背着自己小包朝教堂走去,此行她来的匆忙,是突然决定的事情,与家人争吵后的意气之举自然做不了太多准备。

    没了繁重行囊的负担,走起来反倒像本地人一样松弛,时不时的再回头看几眼落日,就这么晃悠着,再抬头便是圣母百花大教堂,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文艺复兴时期辉煌的马蹄声。

    ‘倘若再修建一座教堂,只会比它大,不会比它美。’这是舒溺第三次听见路边的旅行团在用这句话介绍它。

    的确,这座教堂几乎倾注了这方土地上人类的全部才华与艺术造诣,在它面前,人类的一切喧嚣都变成了对信仰的虔诵。

    舒溺不信宗教,却渴望忠诚。

    父亲事业上从未带给家庭富足的生活,常年不着家,一回家就是吹嘘他暴富的梦和认识了怎样厉害的人物。

    她已经厌倦接他的这些话,一次次的失望,换来的是她各种打工兼职来填补家用。

    本也没有指望他能帮上自己什么,少对自己的人声指手画脚便谢天谢地了。

    谁知,他平日里的那些狂悖之词竟也有真实的,认识的大人物也是真的。

    而她如今之所以身在此处,便是因为他的父亲将她卖给了首屈一指的豪门之子云听锐,命不久矣,可笑的是,像这样有权有势的人家反而更信冲喜的话。

    父亲知道了,借着之前一起吃过顿饭的关系,巴巴地去向云家求了这门婚事,云家找人瞧了她的八字,面露喜色地应下了。

    她知道后,委屈和羞愤冲上心间,一气之下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自己对男人不感兴趣,趁机会表明了自己的性取向。

    麦家一大家子都是刻板传统的人,听此,麦洪一怒之下将女孩房间里所有乙游的东西都撕烂,摔碎了,闹得不欢而散。

    她离开时,麦洪还丢给她一句,

    ‘婚事已经许下了,等云家从国外看病回来以后,你若懂事,就给我嫁过去。’

    懂事,她的前半生都被这两个字束缚的死死的,如今还要因为这两个字,搭上后半辈子吗?

    ……

    余晖斜扫教堂的外墙,拂去人们今日的罪恶。舒溺在这里已经等了二十分钟了,却仍没见有人来寻她,眼见马上就要到约定的时间,天色渐暗,教堂前反而聚集了更多的人。

    可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倘若再找不到他,今晚去哪儿都会是个问题。

    于是她再也无法在原地等待,绕过相拥在一起的爱人、带着相机录影的人、旅行者,穿过一个个神态温和的生面孔,焦灼地寻找可以同她说话的那个人,就在她茫然无措时,

    钟声响了……

    是主的声音,她后来一直对此疑虑,为何钟声敲响的时候,没有信仰的她也会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只知道那天的黄昏被蓝色烬燃后,她一个人抱着包和没电的手机,蹲坐在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墙边,有一个小时之久,一直等到整座城亮起鹅黄色的萤灯。

    人群逐渐散去,空荡的街道再也没有任何遮挡,那一眼望到的熟悉的东方面孔,让她实在顾不得腿脚的酸麻,只一味心怀雀跃地奔到他面前,

    “你好!请问您是来接我的吗?”

    教堂门前的女孩儿期待的瞧着身前的这个男人,只从外表来看,他无疑是一位绅士,好像年纪也比她大些,有着她这种学生身上没有的沉静气息。

    他没有系领带,扣子也一颗不落的箍着,倒是让看着的人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灰黑色的袖箍克制的包裹着手臂,而那紧实的手臂上正搭着他的西装外套,很贵吧,总归搭了这样的衣服,应该不能再搭她的背包了。

    搭她的背包?虽然她真的很累,可这样的念头一生出来,连她自己都有被吓到,来到佛罗伦萨,她竟生出了依赖别人的想法。

    事实上被吓到的不止舒溺一个人,还有陆闻珣。

    彼时的陆闻珣注视着教堂下紫罗兰一般的女孩,回想刚才自己为一己私欲许下的贪婪的愿望,他来迟了,主,也会听见吗?

    倘若他真的听到了,那么,她究竟是为他降下的惩戒,还是上给快要溃散的心脏的一剂良药。

    大脑中幻想的钟声和迷药无异,揉碎了本就不堪一击的理智,他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他只是,很想回应她,如果允许,他甚至想抓紧她。

    “小姐,我很希望自己是接你的人,抱歉,我不是。”他控制不住地有些逾矩。

    可她还是失望了,低头失落的样子和他预期的一样。

    “啊!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舒溺点头示意后,就转身离开,踮脚蹦跶着在人群中寻找安昭给她安排的地陪。

    看来是被开了一场玩笑,而他的心情也的确因此好了很多,陆闻珣低头笑了笑,扥扥外套,穿上后打算离开这里。

    他走进一条稍显崎岖的石子路,刚迈了没几步,就有人从右后侧一步跨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腕,陆闻珣下意识想甩开。

    身后的男孩不好意思地撒开手,讪笑着,

    “不好意思,我们是自媒体工作者,最近在做一个街头挑战,会随机找一个人,然后让她闭着眼指任意一个方向,选中的人会和她做一个小时的情侣,很巧的是,这位小姐转了三圈后指中的是您,请问您有时间吗?完成任务后,我们会有现金奖励。”

    陆闻珣正要拒绝的时候,一颗小圆脑袋从男孩身后冒了出来,她还遵守着规则,一直闭着眼睛,紧张到咬嘴巴,等待着契约的签订。

    是主的契约,他果真听到了自己的忏悔,他开始笃定,和这朵流落异乡的紫罗兰的相遇,不是初见,是重逢。

    “我愿意。”陆闻珣郑重地说出这三个字,他在心中又多重复了两遍,只为回应她选中他时转的三圈,她朝他走来的路上所做的一切努力,他都会回馈给她。

    他从不认为主会赐予他灵魂的窄门,欲望的暗仓和时间的夹层或许才是他临终的归宿。

    而如今,那道门终于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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