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辰出门后没有直接去金市,而是多次变装潜伏,在十八街区整个逛了一圈,一是为了打听是否有与昨晚相关的风声传出,二是为了绕去凶案附近看看现场。

    她在两个小乞丐那里听到了要躲着斧头帮的讨论声,又假装路过去昨晚的事发地点远远看了眼。

    原处的两具尸体已经不见,但血迹并没有被打扫干净,墙上还写着一行血淋淋的大字:此债必偿!

    落款是两把交叉的斧头,正是斧头帮的标志。

    陈辰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离开了那里,期间一直谨慎地开着雷达,躲着周围巡逻的人小心翼翼地用绳索翻墙离开。

    留下明显的凶案痕迹,放下狠话,同时让自家兄弟在附近巡逻几天,最后抓个倒霉的路人宰掉给兄弟们解气,这是小帮派找不到凶手时一贯的处理方法。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没有任何异常。

    但陈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悬在胸口,似乎有什么事被自己无意中忽略了。

    陈辰想不出头绪,决定还是先去金市办正事。

    按往常一贯的规矩,是李浩淼亲自来金市后门接她,走内部通道直接进会客厅跟老金当面交接药剂。

    陈辰远远就看到李浩淼身穿劲装挺拔俊逸的侧影,站在金灿灿的高大金属门外,不像像是出身富贵的公子,倒更像是守着主人家金山的忠诚骑士。

    她突然有种错觉,或许李浩淼和她的距离也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远,只是她从来都没有抬头仔细看过他。

    李浩淼看到陈辰,桃花眼里亮起明媚的光,青涩地灿笑着,还有些傻气地抬手对她挥了挥。

    任谁对上这样面若桃花、清隽如风的青年,心情都是要多云转晴的。

    不过陈辰既做不出招手的动作,也不习惯对人以笑示好。

    她只是走到他面前时对他点了点头:“浩淼,早。”

    李浩淼很高兴,笑容更多几分傻气:“阿辰,早上好。”

    只是简单互道早安,也是七年以来的头一回。

    陈辰想了想,以前李浩淼也经常跟她说早安,只是她一直都当成没什么意义的打招呼,只冷淡地回应“二公子”这一个称呼。说完之后,李浩淼就在前面带路,她也就自然地跟在后面进去见老头了。

    现在两个人亲切地叫了名字,也互相问好,陈辰觉得似乎问好之后还应该再说点什么“你吃了没”、“这两天忙不忙”之类的家长里短,不然总觉得比以前各自冷淡还要别扭。

    但她说不出口,李浩淼……

    又只是看着她傻笑,也不开口。

    最后还是旁边的赵霖先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淼哥,咱们有话进去说吧。”

    赵霖在前带路,陈辰跟李浩淼并肩而行。

    会客厅的门打开,里面却是空的。

    “老头迟到了?”陈辰觉得奇怪。

    以前一向是老金已经泡好了茶在这里等她。

    “今天老大有事要处理,由我代他来执行与你的交易。”李浩淼笑着说道。

    陈辰一怔,本来就不安稳的心里有点不详的预感。

    对老头来说活性药剂应该是第一重要的事,这可是帮他续命的东西,不然也不会七年来每次都亲自验收。

    今天突然交给李浩淼,只能说明处理的那件事是比他自己的健康还重要的大事。

    除了73物质相关,陈辰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不会是去见研究所的人,接委托找伊瞬跟石头吧,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岂不是要跟老头对着干了。

    陈辰拿出两排共二十管活性药剂放在桌上,李浩淼接过,用仪器挨个进行扫描确认成分。

    等验货的流程走完,赵霖就打开光表上的交易窗口,准备给陈辰按惯例转账两万块的巨款。

    但陈辰拒绝了:“这次我不要钱。麻烦赵霖兄弟帮我全换成高级营养液。”

    赵霖先是看了眼李浩淼,两万块那可相当于足足两百瓶高级营养液,在金市算是只有以帮派或家族为单位才会交易的大单子。

    直到李浩淼对他点头示意,赵霖才离开会客厅做准备。

    “你很缺营养液吗?”李浩淼疑惑地问。

    陈辰当然不可能承认家里有吞金兽这件事,“也没有。只是我看最近天气越来越差,怕过阵子有风暴,懒得出门,多囤点在手里踏实。营养液这种东西保质期长,又不嫌多。”

    陈辰一口气说完有点后悔,她似乎因为心虚说的太多了,按她往常的性格,也就说“囤着”,除非对方再追问,她才懒得解释那么多。

    好在对面的人是李浩淼,不是心眼多的老金或者赵霖。

    李浩淼只是一笑:“也是。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如果遇到事情想给你送物资也找不到你,不如给你多囤一些。”

    “那……不如就加个联系方式?”陈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好啊。”

    两人互相输入了身份码,相识七年的人终于能彼此联系到对方。

    陈辰在心里打着小九九,神色为难地说道:“你也知道我行踪不定,平时很少打开通讯的功能,你的消息我未必能及时看到回复。”

    李浩淼笑得坦然:“没关系。只要我能随时收到你求援的信息就好。”

    陈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再想想一会儿还要坑他,心里那微弱的道德感又被唤醒了一丝。

    她探进光表空间里,拿出昨晚想好用来还他人情的礼物。

    是一束装在玻璃烧杯里的白色小花。

    “我说过今天来要还你上次的救命之恩,如约给你带来了。这是艾黎斯特茉莉,香气能维持三个月,放在卧室里有助眠、加速体力恢复和提升睡眠质量的作用,效果很明显。”

    李浩淼双手接过烧杯,表情有点愣。

    他看着那簇小花好几眼才反应过来,眼眸亮晶晶的,声音欣喜,“阿辰,你送我花了。”

    陈辰:……

    这傻子是不是搞错重点了,重点是花吗,她那一串功效是白说了?

    “三个月后,花会开败吗?”李浩淼问。

    “不会,这是烘干过的干花,只要环境别太潮湿,能这么一直开到天荒地老。”

    李浩淼的头低了下去。

    陈辰看他耳尖发红,反应好像不对,仔细一回想自己说的话才反应过来好像是“天荒地老”四个字坏了事。

    她赶紧苦口婆心:“这花虽然开着,但除了香气没什么特别,要不是来源是厄摩多星系,在启元星上还算独一无二,根本值不了几个钱。你就当成普通的助眠香薰用,用完下次我再给你拿新的。”

    李浩淼垂着眸,捧着手心里小花的姿势小心翼翼:“我知道。其实不管是什么,只要是阿辰你送我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我一定会好好保存,让它们长久盛开。”

    陈辰:……

    你知道个锤子,明明是又误解了!

    她说的独一无二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啊!

    真是服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的脑回路这么清奇,什么都能往爱情上拐。

    陈辰清了清嗓子:“那啥,老头想撮合我们俩的事,应该也跟你讲过了吧。”

    李浩淼一怔,点头。

    “实话说吧,我这人独来独往惯了,一辈子都在想怎么挣钱怎么苟活,对什么爱不爱情的,我没有半分念想。你看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也是这两天才开始叫你的名字,今天才加上联系方式。如果跟我这么无趣的人结婚,你以后恐怕会闷死,悔得肠子都青了。”

    陈辰说完,觉得有点郁闷。

    她本来是想直接开口约李浩淼出去灌酒,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觉醒的那点道德感作祟,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这样。

    “不会的。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无趣过,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是我毕生的荣幸,此生无憾无悔。”李浩淼说得认真。

    陈辰被他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感觉有点窒息,浑身不自在。

    “你说是这么说,但万一以后你看上了更好的人呢?难不成到时候再离婚,我可不干。”

    李浩淼急切回答:“不会有别人,只有你。以前,现在,以后,都只有你。”

    如果说这句话的是任何一个其他男人,陈辰都只会嗤之以鼻。

    但他是李浩淼。

    是他的话,或许……呢?

    “那我最后问你两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又是因为什么看上我?”陈辰问。

    这是她心里对于李浩淼最大的困惑。

    她自问自己无才无德,性格又差,长相只能算一般,身材平得像棺材板,以至于当时伊瞬第一眼甚至把她认成男人。

    她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能入得了又帅又强的金市未来接班人的法眼。

    这种喜欢,总让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要不是知道李浩淼的为人品性,她都要怀疑那人是为了活性药剂才跟自己虚与委蛇。

    “我想,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坚强、这么厉害的女孩子,所以印象格外深刻吧。”

    “小时候?我们小时候哪见过?”陈辰茫然。

    李浩淼却认真点头:“其实见过一面的,应该说,是我见过你。那天下着暴雨,我因训练成绩不佳被老大责骂,一时赌气跑回了十八街区的一条小巷。我看到你一个女孩子冒雨孤身一人挑战三个男孩子,打得浑身是血……我忍不住走出去想帮你,但想起老大不让我在外打架的嘱咐,犹豫了片刻。等再次决定上前时,没想到你已经靠自己打赢了。”

    陈辰嘴角一抿。

    这段过去她还真有印象,而且记得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那是她才到第十八街区的第一年,没有敏捷的身手也没有老道的经验,甚至还没学会从死人身上扒衣服,每天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她跟着别的混混后面学,勉强搞些小偷小摸,偷窃对象还都是老幼病残,这样才能勉强在两三天里吃上一顿饭。

    那个雨天,陈辰已经饿了两日。

    她好不容易才从别的小孩子那里抢来半管营养液,还没来得及大快朵颐就撞见一群男孩子,当场就把营养液从她手里抢走。

    她那时饿极了,顾不上别的,挺着腰板跟那群孩子的头领叫嚣,说自己有本事,要加入他们。

    那孩子王本来不想收她,也不知因为什么松了口,说只要她能单挑赢他最厉害的三个手下,就收她进帮派。

    陈辰一个两天没吃饭、瘦弱无力的小女孩哪能打得过小男孩,还是一口气打三个。

    但她那时深觉自己已经没有退路,硬是答应下来,决定殊死一搏。

    第一个对手看不起她,轻敌了,被她看准脚上的伤口狠狠踩了一脚,再横冲直撞过去把人给撞倒,赢得还算轻松。

    第二个对手身上没伤,而且看到前者落败开始认真起来,使出全力跟她打。

    她哪是他的对手,被甩飞在地好几次,浑身都是地上掺了泥巴的雨水。

    陈辰也是突然灵机一动,趴在地上撅着屁股专门往对手脸上撩脏污的雨水,让他迷了眼睛,这才借着眼睛的优势几下给人打退。

    到第三个人时,陈辰已经没力气了。

    被连揍好几拳,浑身上下哪里都疼,连反抗的想法都在疼痛中磨灭了。

    陈辰记得那时她倒在地上,嘴里满是血腥味,眼睛里全是冰冷的雨水。

    她像个死人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视线无神地对着远处的巷子飘过去。

    就在这时,她看到视线尽头好像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那道白色是那么干净,那么耀眼,即便是在滂沱的雨中,也比她见过最亮的阳光都还要亮,像是深渊中照进的一束光,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抓住。

    陈辰想,这应该就是人们口中引路的神灵。

    混沌的神志在这一刻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清新柔和的力量,她突然清醒了几分。

    借着这几分清明,陈辰在第三个人低下头查看她是否已死时及时反应过来,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气,像恶犬一样死死咬住那人的喉管,无论肚子上、腿上怎么被捶打都绝不松口。

    最后她咬开那人的喉咙,浑身是雨与血的狼藉,摇摇欲坠地立在雨中。

    孩子王没有食言,对她伸出手,将奄奄一息的她拉进阵营。

    而陈辰再回头去看,那道干净的光已经不见,像是从未出现过。

    陈辰一度以为那是神灵的庇佑,在她徘徊在地狱门口时将她向天堂的方向拉了一把,让她还能留下一口气活在人世间。

    那阵子她真的开始信仰神灵,一有空就虔诚地祭拜祷告。又听了一些老乞丐说要供奉神灵才会显灵的话,每天都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营养液硬生生省出一口,小心翼翼地把试管埋进土里,还不忘叩拜行礼。

    直到后来,随着陈辰一年年长大,一次次处于险境,一回回身受重伤,却再也没见到神灵的影子。

    她这才终于明白原来世上根本没有神灵。

    信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根本毫无意义,而把珍贵的食物都埋起来进行所谓供奉也只是那些老乞丐为骗自己的口粮而瞎编的谎言。

    陈辰越发觉得自己愚蠢,成了坚定的无神论者。

    这是她藏在背后从未示人的血淋淋的伤疤,也是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去回忆的黑历史。

    没想到竟然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被李浩淼揭开。

    “你那天,是不是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陈辰故作轻松地问。

    李浩淼惊讶地点头:“那天我穿着练功服,确实是白色的。你是不是想起来了,当时你也有看到我吗?”

    陈辰说不清自己当下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再聊这个话题。

    她沉默片刻后,唇角一挑:“当然没有,我当时神志不清,就算你站在面前都未必看得清。只是随便猜的而已。”

    李浩淼观察着陈辰的脸色,欲言又止。

    陈辰站起身:“浩淼,我觉得谈婚论嫁之前,我得多了解你一些。找个地方,我们喝一杯,你肯赏脸么?”

    李浩淼闻言,犹豫的神色转为笑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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