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晏双手撑着身子堪堪坐起,披在身上的薄裯顺势滑落下来,落在她腰际。

    熟系的味道,清冽中带着木质香,她发着愣缓了片刻,这一眠质量有些好过头,灵魂还在和周公约会。

    微凉的风徐徐吹过,带起她鬓角的碎发,也将祝清晏的意识带了回来。她低头看了看堆挂在腰际的薄裯,无声勾了勾唇。

    看来谢洄之没事了,她将碎发撩于耳后,看着远处的景色,月亮浮上天际,藏蓝色天空里亮着些许星,视野昏暗,远山千黛已经模糊了轮廓,影影绰绰。

    院里挂在梨花树下的灯亮了起来,三三两两藏在枝繁叶茂的梨花后,露出橘色暖光,与灯下红穗相称着,飘逸着。

    院里还有一方池塘,塘里养着荷花,流水琼琼,粉色顺着莲花柄不断向上蔓延,浮灯被拖在池塘里,灯面上浮着山水画,笔墨纸砚,竹松交织。

    祝清晏看着眼前的淡雅恬然,入了神。

    “醒了?来洗手吃饭。”低沉醇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祝清晏闻身扭头看去。

    谢洄之将长发束于身后,着一身青,袖口处被他卷起来,骨节分明的手里端着两幅碗筷,眼眸擒笑,嘴唇微扬,就那么站在梨花树下,一身暖光,身姿灼灼。

    “别愣着。”谢洄之瞧着一副还没睡醒的乐翎,心里浮现过很久之前他养在这里的一只橘猫,便是这般,呆呆的,懒懒的,窝在躺椅上一整天,睡得迷迷瞪瞪。

    祝清晏反应过来,垂下的眼眸里闪过懊恼,她未再说话,将身上的薄裯掀走,随即整理一番衣裙,忙不迭朝石桌前走去。

    她在谢洄之面前站定,双手作揖,朝谢洄之行过礼,便挨着他坐下了。

    谢洄之递给她一副碗筷,微微颔首,示意她吃饭。

    祝清晏看着面前一桌子尽是自己爱吃的菜,也有些摸不着谢洄之的意图,这是何意?讨好?贿赂?她除了一个公主身份,一身特殊血脉,还有什么好惦念的?

    他都不需,那这又是为何?

    一顿饭吃得祝清晏心里七零八落,她时不时偷摸瞄一眼身旁那人,坐姿如松,用膳无言,一看便知是极好的家风。

    饭后,谢洄之又端上来一壶茶,从东屋扯出来又一扇躺椅,比原先那扇做得更为精细些。

    祝清晏站在一旁瞧着,并非是身为公主的皇室家风,并未教过她这些。祝祈和何秋嫣也算是在马背上厮杀舔血的人,不会将子女教成这般重于身份,高人一等的模样。

    只是她觉着,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却也有些拘谨,这就好比,父皇和母后两人在自己面前搬些物件,哪怕是不用自己帮忙,也不好这般站着看着。

    好在,这般尴尬的局面并未持续很久,谢洄之不落风雅,顷刻间便安排妥当了。

    梨花树下,纸灯流转。谢洄之给祝清晏讲了一个关于天道的故事,超越祝清晏认知的故事。

    “门”在神秘的神话里,是通往神秘世界或者超自然领域的入口,代表着神圣与纯洁,代表着过渡与转变、知识与智慧。鲤鱼跃门,天火烧尾,自此头生犄角,身生巨鳞。道门通往天界;法门通向解脱与智慧;

    古人的智慧神秘,玄之又玄。在一片土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关于门的神话。

    一扇扇不见边际,不辨来历,不识花纹的古朴大门悄然出现在尸海、坟山、空城、疫镇...仿佛里面有人推动,这些门被人推开,四面八方的黑气一缕缕聚集,隐隐可听得哭声,怨怼,恨亲人离世,恨战争人如蚁,撕心裂肺,形成漩涡,朝门卷去,被门吸食。

    还有一扇又一扇的门,无黑雾,无怨怼,无痴念,而是祥云环绕,流光悦彩,似人间跨越天堑的圣道终点,似鲤鱼跃龙门那一瞬间的华光溢彩,影影绰绰,如梦如幻,这样的门也曾大片大片悄然开在几百年前的谢朝大地上,如今倒是销声匿迹,很久不见踪影了。

    这便是忘却门,天道用以维持人间命数运时的门,分为天谴门和转运门,顾名思义,两扇门各司其职,用以散怨散运。所谓的缘神,便是为天道所设,以门掌管着人间的运道。

    而这缘神也终有更迭,此刻人间周缘寺里供奉着的相了缘神受天道之托,寻找下一任缘神,也就是周缘山山主,觉无门门主。

    “这里便是周缘山。”谢洄之语调缓慢,款款道出祝清晏心里所想。“我名洄之,字相了。”

    祝清晏扭头,看向谢洄之,他落在光影下,鼻梁挺起,闲庭闭目,果然和她从小在周缘寺里瞧见的模样一般无二。她勾勾唇,“我猜到了。”

    “为何?”

    “因为,自我记事起,那寺里供奉着的神像便是你这幅模样。”

    “门,向来只有缘神能进。”

    祝清晏未出声,呼之欲出的答案不是她愿意面对的,她没那么远大伟岸的指向,当不了守护神,也受不得朝拜。居高位者,必承其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与其长久延续着生命,承受生命所不能承受之责,倒不如快活短短几十载,做那快活的鸟儿去。

    话音便这么落下了,谁也未再出声,耳边是琼琼流水,眼前只剩下梨花春苑,一片雪白的梨花瓣自枝头离去,飘飘荡荡,歪歪斜斜,落在祝清晏眉眼处,将微弱的橘光遮了大半。

    “今日晚些了,明日,带你去个地方。”

    “好。”

    祝清晏的屋子里有齐全的闺房用品,水一色的女儿家衣衫,她看着眼前的陈设,咋舌,也不知他是何时安置的这些。

    一夜无梦,一夜无眠。

    隔日,大清早,谢洄之扣响了祝清晏的房门,“收拾一番,我们要进一扇转运门。”言简意赅交代完,谢洄之便拂袖离去了,模样瞧去,背影显出一丝气性来。

    祝清晏好梦被吵醒,却也不敢造次,在屋内噼里啪啦收拾一番,哗啦一声扯开房门,小跑着去寻谢洄之。

    竹门被推开,谢洄之腰间的墨色玉佩转动几分,两人迈步出门的瞬息,进了另一扇门。

    时空扭曲白光拃现,祝清晏不适地遮了遮眼前的白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呦,你怎么又来了?”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入祝清晏耳朵,也不是在讽刺谁,她总觉得,这声音里多了些咬牙切齿和爱而不得。

    可偏偏,这是个男声!

    祝清晏放下遮在眼前的袖子,微微睁眼,随即便瞪大一双眼睛,然后又猛地被身旁之人拉了一把,拉去一旁。

    她看向谢洄之,他将她拉过后,便拂袖站定,未曾再分她一丝目光,面容冷淡,“莫不是,昨日我未理他,他且生气了吧?”祝清晏心下肉跳,全然忘记了,方才堪堪扑在她身上的男子。

    “啧,怎么还带着个这般好看的女娘前来。”一男子绕着祝清晏来回转了许多圈,指指点点,将祝清晏从头到尾打量一番。似是没找到些什么可以说出刻薄之语的表达来。

    突然,这男子眼前一亮,“你看你看,你这小女娘,今早的发簪怎么簪上的?”

    谢洄之猛然出手,扔出一块手帕去,将男子的嘴巴堵上了,“聒噪。”轻飘飘一句从他口中道出。剩下两人均睁大了双眼。

    祝清晏,“第一次听见他这般评价一人哎!”

    云程轫,“我去我去,穿书进来这么久,第一次听见男主骂人哎!”

    身边终于安静下来,谢洄之微微皱起的眉头终于消散些下去。倒也不是他小心眼,因为昨日小女娘一句话便生气了,若是少时的谢朝太子谢相了,或许会生气,可是换作当了七百年的相了缘神,他气性真没那么小!

    只是,祝清晏梦魇,说了一晚上胡话,吵闹至极,时不时传来些什么,“心上人!”“你胡说!”“他俩一模一样!”等不知些什么字眼。

    吵得他实在是一晚上未合眼,最后干脆坐在窗前陪了月亮一晚上。

    云程轫顿时安静下来,眉眼乖顺的待在远处,终是不乱飞了。祝清晏这才瞧清楚眼前这人,身量同谢洄之差不多,稍矮上几分,眉眼俊朗,五官深邃,也算得上眉清目秀。

    只是,他这头发,怎么这般短?不似和尚,也不似常人,只留着短短一层?莫是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等道理?还有,他怎得这般阴阳怪气谢洄之,那口气,颇像是,魏丞相家的小妾争风吃醋之言,和魏徐言学给她看的气势一般无二。

    顿时,祝清晏看向云程轫的眼神变了味道。

    云程轫同样也在打量着眼前女娘,这等绝世姿容,杏眼,鹅蛋脸,身姿灼灼,很像是清上书手第一次描写女主出场时的样貌!

    “我去!女主终于出场了!捏妈,攻略不了男主,我还不能曲线救国么!”云程轫眼里闪过狂热,愈发激动起来。

    祝清晏见状,默默朝谢洄之身后躲了躲,心道“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莫不是又看上我了?”

    谢洄之挑挑眉,唇角上扬,起了玩味,他施法将云程轫口中的手帕落了下来,“行了,别看了,夏国公主你不能胡乱肖像。”

    祝清晏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再次默默移动,朝谢洄之背后藏得更严实了。真不怪她躲,此处是谢洄之带她来的,除却他,别人也打不过念洄。

    云程轫瞪大眼睛,眼里一阵费解,什么叫看上了?他看上谁了?他还顾得看上谁?

    谢洄之嘴唇微动,“你好好配合,我就答应你。”两人之间的通道建立,云程轫听见这句话,瞬间如同被捋顺毛的炸猫,整个人换了副嘴脸。

    “原来是公主啊!公主殿下安康,我是这门里的念洄,名云程轫,方才多有冒犯,在下失礼了。”

    低头作揖的云程轫擒笑,这点小事,手拿把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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