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洋眼睛就直瞪了。

    就是王守香原本悲伤无比的心,这会儿也直不楞登地烫平了,这孩子没白疼。

    在场的一听一个不吱声,一听一个脖子直。

    与其被别人为难,不如去为难别人,熠熠睁开自己朦胧的双眼,嗓子眼里的呜咽声声下肚,这是人生参透的又一个道理。

    马海洋多么地强势来到这个家里,两次,以谦卑的姿态干着他愿意的事情,让王守香夜里受了多少为难,外面多少风言风语。

    孩子是人家的,亲生的,人家要要回去,这是天伦。

    可是她是养父母,这样的感情怎么让人割舍。

    现如今好了,为难的不是她了,是马海洋。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现如今熠明顶着一颗灵活变通的脑袋,要兼得了,马海洋答应了,王守香以后过的就是三个孩子的日子,他要是不答应,也正好如大家都意,大概他没没脸再提第三次了。

    人还是要想的开,这是熠明说的第一句话儿,马海洋满脸的抑郁走了,“妈,您别怪我,我想着他这个事情要解决,不能老让咱们犯为难,只今天他说回去考虑考虑,咱们把话说透了,您教我们的,只要是过日子,一定要想的开,一个劲儿的奔着好日子过。”

    跟谁过日子,都得有个奔头,就是自己个得越来越好,人往高处走。

    有时候孩子的做法出乎父母的意料太多,以至于需要重新审视,他总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悄悄长大,王守香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因为操劳而导致的其貌不扬,“你怎么想到的?”

    想到这样的主意,带着你两个妹妹进城。

    熠明就笑的很明朗,有些少年人的得意,“好日子嘛,大家过。”

    哪里能撂下来两个妹妹,也不能撂下来自己妈。

    王守香拍了怕熠明的胳膊,她不难过,她高兴啊,“妈做饭去。”

    厨房柜子里面一无所有地干净,上街上去买肉,走路上自己就高兴,高兴地掉眼泪,走几步,眼泪甩地上,红肿着眼但是骄傲,那时候跑那么远抱孩子,人家都劝着不要。

    但是她想着抱回来就当亲生的,这孩子好好对人家,你看,十一年,孩子孝顺她,第一个要求,就是为她考虑的,第二个,为了两个妹妹,心里有这个家!

    人要的,不是钱财名利,是这一份儿心,一份被人惦记被人重视的心,换句二三十年后的话,就是被爱的人容易被治愈。

    比如说现在的王守香,她不觉得苦啊,她觉得浑身都是劲儿,那幸福感爆棚,“来两斤肉,一刀瘦的。”

    五毛钱一斤,正好一块钱,又送了一块儿猪血。

    走回去全切了,孩子们喜气洋洋地烧锅,熠月葱姜摘好放在案板上,熠熠坐在那里烧锅,熠明看着柴火不够了,去外面背柴进来去。

    肉切的片儿大大的,新鲜的芸豆刚熠月摘来的头茬儿,嫩生生的一直没舍得等长大的,这样红火的一家人,肥肉进锅的时候刺啦刺啦的香味出来。

    油脂摩擦着黑色的铁锅,葱姜的味道蒸发带走肉的腥味,熠熠心里想,这是一块好猪肉。

    锅铲来回地翻炒,直到肉变色了,然后放芸豆,加水,熠熠加大火烧锅,木头的香味也在火里面烘烤,燎烟夹杂着果木的味道,这成为她的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抹味道。

    芸豆上面浸润着油脂,里面淡紫色的豆子软糯,一人一大碗,当饭吃也行,就着饭吃也行。

    吃着火热的时候,满脸红光,熠熠扒拉着碗底最后几颗豆子,想着要不要拿一块喧腾的白馍馍泡汤吃。

    大门突然旋风一样地被推开,正午蝉鸣一样地急促,“嫂子——”

    “我回来了,这事儿我做主,不用再考虑了!”

    “多两张嘴的事儿,勒紧裤腰带过吧。”

    苦一苦家里,紧一紧日子,这不就能养两张嘴了吗?马海洋还是回来了,熠熠最后没吃留在碗底最香的那几颗芸豆子。

    他的挣扎在村子里的时候还觉得愤愤不平,凭什么多养两个孩子。

    等到村口的时候,还觉得可以谈。

    可以等着越来越远,能从山梁上眺望淌水崖,然后再到眺望不见,心里的空缺在这样炎热的中午再也不能抑制。

    一股狂热的躁动按捺不住,一种团圆的狂想占据脑海,忍饥耐渴一口气骑回来。

    自行车哐当放在门外,推开大门就这样一口气跑到屋子里面,看着正在团圆的一家人。

    多么美好的一家子,以后他也是团圆人家了。

    这样的满足,让他觉得养一个十一岁跟八岁的女孩的那点委屈,全都散开了。

    上几年学,然后就嫁人了嘛!

    至于城镇户口,先对付着吧,他纵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给她们些机会。

    后面给孩子们谋划一下就是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当他前面驮着一个,后面驮着一个,后面跟着一个跑的时候,还觉得不真实。

    就这样白得了三个孩子。

    熠熠坐在前梁上,扭头看不见王守香了,那点去镇上的高兴,能外出的兴奋,成为了恐慌和失去。

    裂开嘴,“妈呢,我不去了,我找妈去!”

    没有人开口说话,她就跟马海洋慎重地说,“叔,我不去你家走亲戚了,我家去吧!”

    马海洋看着这个亲生的,为着她的爹妈,也对这个孩子多许多耐心,“等过些日子再回来,我们先赶路,等到了再说。”

    她听话,也懂事,也有礼貌,这周边的环境她都不认识,怯怯的。

    到家下车了,她又问,“到家了叔,我得找我妈去了。”

    马海洋一阵沉默,看着这个焦急的孩子,“在家里睡吧,明儿再说。”

    熠熠一把拉住他的手,大概很清楚明白了,她不该出来的,“叔,送我家去吧,我妈等着我呢,家里鸡鸭没人打草,我得烧水,我妈地里干活没水喝,没饭吃。”

    拽不动,熠月抱着她哭,她也想明白了,这是别人家,不是自己家,欢天喜地去城里,等到了是不一样的。

    孩子懵懵懂懂的感觉,在以后几十年再回首时,才觉得残忍。

    熠月拉着她到一边,给她重新编辫子,“这一以后就是家,婶子回娘家了没回来,叔接去了,你见了人得喊。”

    “别哭了,让人不高兴,我们这叫寄人篱下,就跟出来打工的人一样,以后婶子叔就是老板,得看人家脸色,我们得干活,得让人满意了,给饭吃给上学这叫工钱。”

    “你得在这里好好干,以后混出头了,才能家里去,妈才有好日子过。”说完自己甩了一把眼泪,手擦在了熠熠的袖子上。

    熠熠哭唧唧地,“怎么混出头?”

    熠月觉得她小脑子不行,“路上不是说了,这以后啊我上几年学,念完初中去,考上高中,然后去当个老师。”

    “那以后就换东家了,我就换个工打了,给校长打工了。”

    多么清晰明白的一条路,熠月脑子里面十年规划就已经出来了。

    人生嘛,就是打工,混出头的途径,就是换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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