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溪是个相当果断的人,甚至果断理智到冷血,这是霍星莽对她的标签之一。

    因此,见到她这么迟疑,霍星莽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将怀中的婴儿交给长辫子女孩,拔出刀小步快走过去。

    看到门缝里的那个丧尸,霍星莽的脚好像更疼了。

    门缝里是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小兵,他带着面罩,头挤在门缝中央。而他的头下面是一根长绳,一端系在门把手的球状物下面,另一段系在房间的另一端柱子上。只有在里面的人才能做到。

    霍星莽立刻仰头,泪水已经流下来,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取下丧尸头上的黑色面罩。

    面罩下是一张年轻的脸,白白净净的,稚嫩的,十八九岁的年纪;他眼圈都黑了,张着嘴和一口牙想要咬人。声音和其他丧尸不同,因为他喉咙上有一个洞,看样子,子弹是从喉咙穿出到了下巴,又穿入了颈部。

    这张脸张悦溪见过两次:一次是昨天上午,他们在直升机上,因为打了胜仗,这小伙子挺开心的;还有一次,是今天上午,他听从霍星莽的命令,把宗浩南那混账小子捆起来了。

    张悦溪咬咬牙:“我来吧。”

    霍星莽一个大老爷们,一米八的大块头,身材看着就像个熊,这时候却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没有说话,挥挥手,示意张悦溪离开。

    张悦溪转身去找另外几个人,示意他们可以先休息下;同时给1906堡垒的指挥中心发送请求救援信息。对方把救援安排进度发送过来,还在排队中,他们是第6顺位……

    张悦溪取下面罩,她气得要呼吸不过来了。

    从早上九点多到现在,她一直在战斗,没有休息过,没有水和食物的补给,活到这个据点,竟然还要等待。

    她索性直接躺在平台的木板上,接受太阳的烤晒,下午两点的太阳,晒得人火气越来越大,却也越来越无力。

    事故发生到现在,已经超过了24小时,组织居然还是一团乱,没有人管下面的人浴血奋战的死活,也没有人管多么危险。但是想想看,在304堡垒的生活,本质上难道不也是一样的吗?

    当一个人选择了被雇佣,那么他就必须承受这种隐形的交易。而这,不就是她选择自由职业,不再被人雇佣的原因吗?

    过了没一会,“咚”的一声传来,是丧尸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嗡”,绳子被切断了。

    “吱呀——”门开了。之后是拖动尸体的声音。

    霍星莽一瘸一拐走过来,坐在张悦溪身边,没有脱下面罩,直接躺在了她身边,如同一团烂肉摊在阳光下。

    张悦溪起身,轻轻拍他的肩膀,然后进入门内,棚屋内的地上还躺着那条细长的绳子,绳子的尽头,是那个稚嫩的男孩子。

    霍星莽把他放在了棚屋内唯一的椅子上。男孩子歪歪斜斜靠坐在椅子上,双手垂下,闭着眼睛,如同只是睡着了。

    阳光从小窗外透进来,正好照在男孩的脸上。男孩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封没有写完的信。

    信纸上是慌慌张张的笔迹,第一行是:亲爱的爸妈,对不起。

    张悦溪看不下去了,她伸手摸着额头,用力抓过头发,转而去找食物和水。很幸运,她还找到了医疗用品。拿起其中一包纱布的时候,她突然看到门后的一个红色的东西。

    她慢慢走过去,轻轻推开门,是一个红色的头巾,用来绑头发的。

    盯着那个头巾许久,张悦溪伸手,将门重新往后扣死,拿着食物和水给长辫子女孩。

    长辫子女孩仍旧啜泣着,也不顾自己,先给怀里的婴儿喂高能量饮料。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孩子的妈妈了。

    而她的哥哥,面无表情坐在地上,面向太阳,怀里抱着妻子冰冷的残缺身体,望着他们来时的那条路。

    张悦溪则让霍星莽把靴子脱了,她给他看看脚崴的情况。霍星莽拒绝了,这些药都没用。他应该是骨折了,但为了不让张悦溪担心,他骗她说是脚崴了。

    张悦溪也不坚持,她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脖子都软了,耷拉在膝盖上,如同一朵枯萎的花。

    也不知道宗浩南这小子有没有和关静慧平安地出去,到医院接受治疗。她可不希望待会往下走的时候,需要给他们俩各来一刀。

    “嘟嘟嘟——”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

    难道是1906堡垒派来的支援吗?

    张悦溪拍了下手腕上的曲面屏,电话接通。

    她打算发脾气来的,但是对方比她还急:“张悦溪,你在哪里?”

    通话中伴随着很大的杂音。

    是傅鸿熙?

    张悦溪慢慢坐起来:“干什么?”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他不应该是在医院吗?但这种时候,救援时第一位的,废话不多说,张悦溪给他发了个定位。

    “我马上过来,保持通话。”

    张悦溪重新躺回到平台上,放心了一些。

    随即传来宗浩南那小子的声音:“阿月,我和关静慧已经到医院啦。”

    张悦溪高兴得直接坐起来:“她的伤,医生怎么说?”

    “医生给她看过了,因为处理及时,毒液没有扩散。正在给她做清创和包扎,观察观察就可以出院了。”宗浩南的声音充满了自豪。

    总算是有点开心的事了,张悦溪提起精神和他聊天,问了他们下山的情况,是否顺利。

    下山的时候,不算特别容易,但还算是有惊无险,一路就这么下来到据点,请其中一个值守的人员帮忙送下去了。

    宗浩南看一眼老大的脸色,脸紧绷绷的。宗浩南很有眼色,转而问张悦溪:“阿月,你受伤了没?”

    “还好,就是有点累。”张悦溪伸手摸后脖颈。

    远远望见一架飞行器,直接就过来了。

    不到两分钟,飞行器稳稳落在据点的平台上。

    张悦溪这才发现,傅鸿熙是自己开着飞行器过来的。

    长辫子女孩抱着孩子先上,她哥哥要带着嫂子的尸体一起走,那飞行器里的位置就不够了,张悦溪和霍星莽等下一趟救援。

    傅鸿熙从驾驶位下来,上下打量她一遍:“没事吧。”

    张悦溪才想起来,自己一整天戴着面罩砍丧尸,现在头发都湿透了,贴着头皮,一定很狼狈。莫名的尴尬突然升起,被她按下去:“没事,你应该在医院的,为什么出来了?”

    她记得医生说过,他要在医院待三天的,这才第二天。

    傅鸿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正好有时间。”

    正在这个时候,另一架飞行器也朝这边高速飞来。

    张悦溪盯着那个飞行器,上面有304的数字标记。是304堡垒的支援分队。

    拿起面罩,张悦溪戴好。

    从飞行器上率先下来的是卷发女孩,她的头发散乱,整个头发蓬起来,在山谷的风中飘动,她激动地跳下来:“智美呢!我带救援人员来了。”

    卷发女孩游秀秀看着张悦溪,脸色渐渐慌了。她担心智美已经遇害,转而去傅鸿熙所在的飞行器上找人,她看到了智美,智美的长辫子更脏了,上面还掺了一些白色的呕吐物,智美怀里抱着孩子。

    智美的脸,冷漠如寒霜,眼神无光。智美的身旁坐着她哥哥,她哥哥怀里抱着粉色的女人,粉色上衣上沾满了玫瑰色的血迹。

    游秀秀抓着飞行器舱门的手渐渐松开,她退后两步,站在微风里。

    微风里,她的卷发如同拉紧的钢丝,微微地颤,如同她捏紧的两只手,仿佛要绞死对方才罢休。

    智美抽出抚着婴儿背部的右手,将舱门拉上。

    张悦溪收回目光,扶着霍星莽去304堡垒的飞行器上。

    傅鸿熙过来,直接扛着霍星莽的肩膀上飞行器:“我力气大。”

    他昨天腹部还受伤了,今天就这么逞强。

    张悦溪想要拦住他,飞行器里的宗浩南下来,帮自家老大一起扶着霍星莽。

    霍星莽坐好了,张悦溪把游秀秀叫过来一起走。

    游秀秀沉默着往棚屋里去:“里面有个小哥哥——”

    她拉开棚屋,就看到了那个小哥哥,一动不动坐在桌前,背对着她。

    游秀秀预感到了什么,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张悦溪长叹一口气,把她扶到304堡垒的飞行器里。

    傅鸿熙启动飞行器,带着那一家三口率先离开。

    看着远去的飞行器,游秀秀说:“都是我害的。”

    她脸上的泪滑落到她的碎花裙子上。

    张悦溪坐在她对面,什么话也没有说。

    谁也没法指责一个年轻的、胆小的女孩子,但面对现在这种结局,张悦溪也很难说出违心的安慰。

    很快到达医院,医院里人满为患,多得是要检查的普通民众和清理队员。

    这次损伤,比大家想的要多得多。

    张悦溪领了一张检查单子,她要做全身扫描。这是砍丧尸之后的常规流程,就是为了及时检查各种细微的可能伤害,防止无故死亡。

    好在结果没有任何问题,就是时间有点长。

    等到张悦溪从医院出来吃饭,天空已经染上了如火的晚霞。熙熙攘攘的街道,亮起了五颜六色的街灯,人们行色匆匆,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突然有个人拍她的肩膀:“吃饭都不叫兄弟。”

    一贯痞痞的语气,是宗浩南,他穿着一件宽松棒球帽,下面一条宽松运动长裤,显得整个人很有松弛感。

    张悦溪问他:“你不和你老大一起吃?”

    宗浩南扯了扯领子:“回来的时候,他脸色特别不好看,不想和他呆一起。”

    想想傅鸿熙那张脸,好看确实还是好看的,不过面无表情的时候还挺唬人。

    于是两人出去吃了顿肉,庆祝死里逃生。中途傅鸿熙打电话来,问两人在哪里,张悦溪没说,毕竟他现在还要养伤,不能吃这种外面的食物。

    吃饭的时候,宗浩南一脸小迷弟地看着她。

    张悦溪往椅子后背靠:“你这样我害怕。”

    宗浩南一脸你别藏了的迷之笑意:“阿月,我都听静慧说了,你之前可是个狠人。”

    张悦溪一脸疑问:“狠人?”

    这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听过别人这样评价她,好像不是什么褒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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