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仁洲看来,叶梦好歹也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面对这样的巨额财富,她怎么也能感受一些慰藉,然后如同路凌所期盼的那样,用这些财产过好下半辈子。

    可她没有,不是冲动,不是倔强,她的眼中没有一丝对这些财富的兴趣。

    她冷冷道:“把这些东西交给他爸妈吧,麻烦你了,仁洲。”

    向仁洲摇摇头,担心地问:“那你以后的生活呢?”

    “……”

    叶梦不做回答,这句话的答案,埋在了她的心里。

    一会儿后,叶梦站起身来,对一直在一旁陪伴着的助理说:“帮我订一张机票回铭州,最好能中午出发。”

    “好!我马上去办。”

    等助理跑开后,向仁洲惊讶地问:“你……不去看看路凌么?”

    叶梦摇摇头。

    “那葬礼……”

    “你也知道的,他爸妈只知道他在英国结了婚,不知道我是谁,也没有见过我的照片,对这件事早已经怨气很大了。我不希望路凌的葬礼上亲人与亲人之间多了嫌隙,他的葬礼,我不参加了。更何况……他爸妈一定也很舍不得他……”

    “可是……”

    “仁洲。”叶梦打断了他,说,“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年陪着路凌,也谢谢你为他操了这么多的心,路凌有你这个朋友,是他的幸运。”

    向仁洲无奈一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梦起身朝着房间走去,留下一句:“很快,很快就要回去了。”

    助理帮叶梦收拾了一箱行李,可叶梦没带。

    她独自一人坐上了前往机场的出租车,除了放证件的小包之外,她什么都没带。

    司机是个和蔼的英格兰老人,他见她要去机场的出发层却没有带行李,笑着用英文问她:“去送朋友?”

    叶梦笑了笑,英文回答道:“是。”

    路上,伦敦下起了熟悉的雨,雨水打在窗户的玻璃上,模糊了那些城市里的画面,叶梦想再看一看这座生活了十年的城市,却也只能是犹如模糊的泪眼一般,只有一块又一块的色彩。

    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希思罗机场。叶梦登上了飞机,穿越了雨云,风景只剩下一片灰暗,连在高空望一眼伦敦的风景都做不到,叶梦只是呆呆看着窗外打下湿润的雨滴,快速飘过的柔软雨云,直到来到了最高处,才终于见到了太阳。

    这一场漫长的飞行过后,飞机降落在了同样阴雨绵绵的铭州。

    铭州东部机场是那么大,大得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叶梦双手放在口袋里,一步步朝着出口走去,这一段漫长的路,走着走着便红了眼眶。

    但她没有哭,她只是抬头挺胸走着,以后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她早已经决定,不管多远,不管多难,她绝不会选择停下。

    出租车来到了陆镜的家所在的那栋公寓,叶梦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只不过曾经给他们寄过礼物,得知了这个地址罢了。

    她踏着沉重的步伐坐上了电梯,来到了他们家门外。

    门没有关,房间里似乎有七八个人在,说话声低沉沉闷,却是频繁交流着,似乎很是忙碌。

    叶梦走到门边站着,呆呆望着房间里正在忙碌着的纪寒月父母与陆镜父母,当她看到纪寒月爸爸那头白发,她的眼泪瞬间溃提而下。

    明明不久前才在纪寒月的朋友圈里看到爸爸的照片,他明明在几周前还只有几丝白发,怎么如此短的时间里,他忽然就白了头发呢。

    纪寒月的爸爸发现了门口的叶梦,与她点了点头,唤道:“你是叫……叶梦,对吗?”

    众人这才发现了门口的叶梦,纪寒月的妈妈走了过来,见她哭着忙给她递来纸巾,感叹道:“上一次见你,你也是进门就哭,这一次也是,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叶梦摇了摇头,接过纸巾擦干泪水,逼自己赶紧停下眼泪,说:“抱歉,我不应该在这里哭的……”

    纪寒月的妈妈温柔地为她梳理着头发,说:“你是从英国赶回来的吗?”

    叶梦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继续忙着的纪寒月爸爸,问:“叔叔他……”

    纪寒月妈妈回头看了眼纪寒月爸爸,回过头一声叹息,无奈地低声说:“一夜白头,他一直在等寒月的孩子,每一天都在算着日子,可如今……他受不住打击,这几天一下瘦了不少,头发也……”

    叶梦的心很痛,那是她的父母,虽然妈妈看起来坚强很多,但那双红肿的眼睛也足见她也有百般的放不下。

    纪寒月妈妈将叶梦请进了家中,她一一问候过陆镜的父母,见他们同样疲惫不堪,沉默不言语,只是继续收拾着家中那些属于纪寒月和陆镜的遗物。

    叶梦不敢多做打扰,她看向了一旁忙碌着的陆镜的朋友,到他身边小声问他:“方便聊一下吗?”

    那人停下了手头的活,点了点头,跟着她一起走出了这间房子。

    两人来到了走廊,那人打量了叶梦一会儿后,问:“你是寒月和陆镜的朋友,叶梦,对吗?”

    “是,抱歉,打扰你们了,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你来告诉我答案。”

    “你是想问他们怎么出事的,对吗?”

    叶梦点点头。

    那人一声叹息:“他们两人的葬礼今天刚刚结束,本来线索很混乱,但警察跟大家都聊了后,把事情理清楚了。”

    “是怎么回事?”

    “那天早上寒月羊水破了,很危险,陆镜就带着她驾车赶去医院,本来医院也不远,但偏偏在那个路口有辆半挂车赶黄灯,一下就撞了上来,两人当场就……”

    叶梦的心很疼,但她还是坚持着问:“他们出事的时间你知道吗?”

    “九点七分,因为要做法事,所以这个时间……他们都很关注。”

    时间对上了,是陆镜的死影响了路凌,这与他曾经告诉她的完全相反,路凌曾说,他死了后路凌也会死去,然而事实却是,因为陆镜死了,路凌跟着他死去了。

    叶梦终于弄清楚了,他们是同一个灵魂,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分成了两个人罢了。

    一切都弄清楚了,是时候离开了。

    叶梦谢过了他之后,送他进了房里,她不再进去,只是远远望了望纪寒月的父母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叶梦拦下了路边的一辆车,递给他十张百元的纸币,说:“司机,我要去东边郊区的海岸。”

    司机一愣,问:“这是……”

    “来回的车费,应该够吧?”

    司机扬起了笑容,连连回答:“够!够!只是具体是哪个地方?”

    “到了海边,您就顺着海岸的方向,朝南方的海滩开吧。”

    “明白了!”

    车子启程了,铭州市太大了,从市中心到海岸边的度假胜地至少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天空中下着雨,海滩边几乎不会有人,但这个人却要去海滩,虽然觉得奇怪,但司机也就当作是个有钱人心情不好,打算去远一点的海滩淋雨散心罢了。

    到了东边的沿海,雨势小了一些,叶梦看着窗外的风景,终于在一处荒凉的地方对司机说:“就这里吧。”

    叶梦拒绝了司机要退她的钱,下了车,朝着路边那处通往海岸的铁楼梯走去。

    这是一片没有被开发过的沙滩,没有景区沙滩那种长途运来的绵软细沙,脚下踩着的不是杂乱的草就是尖锐的石块,一下雨,海岸上更是一片肮脏的昏暗。

    叶梦朝着海边走去,摔倒了两次,身上的薄风衣蹭上了各种砂砾,手掌的掌心也蹭破了皮。

    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仍艰难地朝前走去。

    终于到达了海滩的尽头,浪花拍打着混杂着各种杂草贝壳的凌乱沙滩,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她的脚踝,她就这么呆呆望着连成一片的灰色海天,海风吹起她那这几年才留起的及腰长发,将她那本就不那么柔顺的黑发吹得凌乱不堪。

    该走了,回到过去,再来一次,就算要承受死去五次的痛苦,她也必须义无反顾地杀死自己。

    她脱下了风衣,将深陷在海沙中的双足拔起,一步一步朝着大海的深处走去,潮水不断地推动着她后退,却又用更强的力道拉着她往海中歪去,她的眼神坚定,一步一步用力抬起她的双足,和脚底那些流动的沙土抵抗,被海水带动着离去,一步步走向属于纪寒月这个灵魂的第五次死亡。

    春日里的海水虽不是冰冷刺骨,却也足以让她冷到颤抖,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一点点让自己被海水淹没,直到海水拍打着她的脸颊,身体的本能让她高高扬起了头,以求能再多做几次呼吸。

    直到她的双脚终于触碰不到海底的流沙,直到海水无情地淹过她的头顶,她开始努力挥动着双手,拼了命的想要向上,却被海潮无情地带走,朝着天际的方向越漂越远。

    叶梦挣扎着,无法呼吸的痛苦让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地挥动着双手,踹动着双脚,脑中只剩下唯一的词汇——救我。

    “救我,救我,救我……”

    她沉没在海水之中,无声地呐喊着——这是她身为人的求生欲所产生的矛盾呼唤。

    “救我……”

    最后,她不再挣扎了,海水裹挟她的身躯,浪潮推着她离去的灵魂,一点点向深海而去。

    生命,一直都是如此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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