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间比赛已经开始了,百米外的甜瓜看起来比米粒大不了多少,宣邈和七杀同时开箭,皆一击而中,现场一片叫好。宣邈的亲卫眼不眨腿不抖,捡起箭便往回跑,健步如飞,转眼间就拉开了差距,天机则不慌不忙地向旁边的护卫借了张弓,附箭其上,瞄准了七杀。他朝她招了下手,披在肩头的长发被风扬起,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

    “小天机,陪我喝酒去吧……用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懂不懂?解忧不一定,但世间事肯定是无用处才最动人。”

    ……

    天机轻声笑了笑,“想起你才是世间最无用处。”

    松手,箭径直向七杀心口飞去。

    “贺青箖!”

    在贺子秋的惊呼声中,七杀一把抓住了箭,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一时半会落不下来,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一片缄默中,他转身将箭交到了同样震惊不已的宣邈手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朝天机走去,她说了句什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得分外温柔。宣邈如琢如磨地瞥了眼宣辙的反应——他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宣朗小声聊着,神色平静,仿佛这一切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亲卫拱手请罪,被宣邈止住了,“不必说了,也算别有收获。我们宁王殿下是真稳得住啊,众目睽睽,当真不惧人言么?”

    “殿下的意思是……”

    “声声说着不愿结党、明哲保身的镇远侯终究是为了个私生子和宁王绑在一条船上了。”

    “那宁王会支持谁?”

    “你觉得呢?”

    亲卫没说话,默默看向了和齐玉则相谈甚欢的宣离。

    宣邈眸光不屑地笑了笑,“外人看不透也就罢了,宣离那个蠢货怎么就想不明白,我和他根本就不是彼此最大的障碍。”

    赏赐胜者的环节被有意无意地略过,宣朗起驾回宫,宣辙便是首座,酒菜和歌舞一起上来,宴席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宣邈拿着珊瑚如意将七杀和天机拦在了人群外。

    天机挑着眼角瞥了他一眼,“齐王殿下是来道贺的么?”

    “是,你赢了。”

    珊瑚如意送到手边,天机却没有接,“这就算第一句,殿下继续。”

    宣邈笑了一声,“当真好胆识。”

    “殿下别对着我说,赢你的是他。”

    宣邈看向七杀的神色带着几分玩味,“英雄折腰为红颜,值得,只是不知原来还有这种折法。”

    七杀依旧没什么表情,宣邈的话激不起他半分情绪,只是出于礼节不得不应,“我尚有不解,你无知也很正常。”

    说者并无嘲讽之意,但落在听者耳里就不一样了,宣邈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天机抿着嘴憋住了笑,“齐王殿下忙活这大半天也该饿了,还是早些入席吧。王爷还等着我们呢,我们就先走了。”

    宣邈看着两人的背影,被气到有些失笑,一个一个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么,到底哪来的底气跟本王这么说话?我可不是宣辙,装不了菩萨。

    天机刚坐下,宣辙就给她夹了块绿豆糕,“宣邈为难你们了么?”

    “他能为难我们什么啊,他想为难的是你,虽然得不得罪都一样,但你小心,他应该更恨你了。”绿豆糕味道不错,但隔壁桌上的枣泥糕看起来也很诱人,“为什么我们没有?”

    “每桌都不一样,喜鹊,让他们送盘过来。”

    天机四下看了看,还真是各不相同,“这样安排是有什么讲究么?”

    “方便大家交换。”

    “恐怕不是想吃哪个就换哪个吧。”

    “结交之意,多用来相亲,男方给属意的女方送一盘自己的糕点过去,女方若收下了,便是愿意考虑,若回赠,便是愿结姻亲。”

    “若不愿意呢?”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会让彼此下不来台,一家有女百家求本就是常态,不过是诸方博弈,求个心底有数,收下就是了。”

    “既是博弈,便有输赢,收下了不就卷入其中了,两厢情愿才算成的事,怎么就不能拒绝了?”

    说话间,下人们已经开始替主家送糕点了,女眷那边瞬间热闹起来,适龄的小姐们像待价而沽的珠宝,被母亲藏在身后,若隐若现地露出半张脸,眼珠乱转,满是遮遮掩掩的期待和不安,只有贺子秋一个人坐在正席,坦坦荡荡地看着歌舞。

    天机转头问了七杀一句,“侯爷夫人怎么没来?这样的场合,就贺子秋自己太难熬了吧。”

    “旧疾复发,须卧床休养。”

    “那贺子秋大可不来啊。”

    宣辙接了一句,“侯府最近本就曲折,不来闲话更多。”

    下人来来往往,并没有人为贺子秋停留,天机不禁皱了眉头,镇远侯府的嫡女,才貌双全,应该百家争求才是,就因为贺青箖将要承袭侯位,便都作壁上观了么?

    似乎是察觉到天机的视线,贺子秋转头看了过来,安然笑了笑。

    也好,少些烦恼。

    天机举了举杯,遥遥相敬,酒还没入喉,便见有人停在了贺子秋面前,不是谁家的下人,而是昌平侯自己。

    齐玉则两手空空,看起来只是路过,却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年纪轻轻就承袭了侯位,与宁王私交甚笃,上无父母下无妻儿,谁嫁过去谁就是昌平侯府的当家主母,实在是难得的好归宿,至于府中那些没名没份的侍妾,稀松平常,又有谁在意呢。

    “大小姐,杏仁酥能赏我一块么?”

    贺子秋觑了他一眼,将最后两块塞进了嘴里,“没了,昌平侯喜欢的话不妨自己去后厨要一盘。”

    “好主意。”齐玉则笑了笑,矮身给她添了杯茶,然后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回去了。

    看起来意义不明的举动却像石子入水,激起了连绵的水晕,宣邈和宣离一前一后派了下人送糕点来,贺子秋明显紧张起来,急于寻求指示般看向了贺宗岳,贺宗岳眉眼皱成一团,神色忧虑如大祸临头,看不出半分欣喜,眼珠转了几圈,最后转到了宣辙这里。

    局势一眼看清,天机低声问宣辙,“那两个是夺嫡的对手么?”

    “是。”

    “你选谁?”

    沉默。

    天机淡淡笑了笑,“王爷,我什么都不懂,只是没吃过那些糕点,眼馋。”她给七杀递了个眼神,然后端起桌上的绿豆糕和枣泥糕绕过舞姬朝贺子秋走了过去。

    天机拦在了两个下人面前,“我远远就看到这个了,很好吃的样子,大小姐能让给我么?”

    贺子秋短促地松了口气,“这不是我的。”

    天机对着两个下人笑得甜美,“那你们可以跟我换么?我的也很好吃的。”

    两个下人对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旁的程云若清咳了一声,天机恍若未闻。

    “大小姐不喜欢甜食,别浪费了,还是给我吧,不想要这个,我可以让王爷拿别的跟你们换的。”

    程云若看了眼贺子秋,都是世家高门出来的小姐,眼下的情境她也不是完全不懂,卷入党争,要么一步登天要么万劫不复,镇远侯府看来是不想冒这个险。顾朝话里的意思她也听明白了几分,王爷既然没拦着,就是有意为镇远侯府解围了吧。她又看了顾朝一眼,指尖微微蜷缩,王爷便是如此信任她么?这么一边想着一边探身关心道,“大小姐是身子不舒服么,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去歇一歇?”

    贺子秋轻轻摇了摇头,“多谢王妃关心,我只是有些惦念母亲,无碍。”

    程云若一时想不明白贺子秋为什么拒绝自己。

    天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人生数十载,何必自苦,逃跑有什么不可以,他人笑便笑去罢。算了,以神度之,未免显得太过不恤人间疾苦。

    “你们做不了主,那我就去跟你们主子说。哎,这是我的,不可以给别人了。走吧,带我去见你们主子,一直在这儿站着也不是办法吧,有什么事我担着。”

    她连哄带骗地将两个送糕点的下人推走了。

    贺子秋关切地注视着,突然,一盘杨梅放到了桌上,贺青箖不近不远地在她身边坐下了,“酸的。夫人只是需要静养,过些日子就好了,不必担心。”

    贺子秋愣了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周围人变换的目光便是这两人的用意吧,她低眸笑了笑,捡了颗杨梅递到他手边,“你先替长姐试试吧。”

    天机先到了宣离面前,宣离很好说话地跟她换了糕点,走近宣邈的时候,舞台中央一柱火光喷出,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她也顺势瞥了一眼,就这一眼,脚下被绊了一下,瞬间失去重心。

    绿豆糕并没有掉在地上,宣邈一手接住盘子一手接住了她,钳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了自己面前跪下,“小心点……”

    七杀被挡在视线死角里,宣辙正在吩咐事情,真是个好时机,天机挣扎了一下,只觉得胳膊都快要被掐断了。

    “就这么被宣辙利用,你能得到什么?狡兔死,走狗烹,你和贺青箖一个都逃不掉。”

    “齐王殿下真聪明,一下子就看出来我们是在求死了么?”

    宣邈看着她笑了一声,“那你不如帮我,我杀人肯定比宣辙利落。”

    “殿下这可就错了,我喜欢钝刀割肉,这辈子最不能缺的就是折磨,你现在这样对我可比刚才让我安心多了。”

    宣邈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察觉到宣离的视线,便将手松开了。

    “二哥,”宣离笑意温和地看着他,“你不喜欢绿豆糕的话我们换吧,别让她跪着了。”

    天机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零零碎碎的渣滓全掉在宣邈身上,“殿下不想换就算了,全都给你,这盘绿豆糕一定得多吃点,下火。”

    宣邈一边掸着身上的渣滓一边目送顾朝回到宣辙身边,宣辙帮她正了正发簪,不知说了什么,她突然眯着眼睛笑起来了。

    “二哥巡视西南辛苦,我敬你一杯吧。”宣离亲自给他满了杯酒,眼睛却和他看的是同一处,“二哥相信真心喜欢的纵容么?”

    “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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