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啊,快点儿,快点儿,我这酒杯可都空了半晌啦。”一间类似人间酒馆的铺子里,一个脸型奇长的公差模样的“人”正在吆喝,壮硕的身子裹在一身灰扑扑的布衣裳里,跟人间衙役的装扮有几分相像,腰间挂着一块小腰牌,其上刻有“接引”二字,不知是何物所造,看上去黑气森然,透着股阴冷又带了几分中正,看上去很是诡异,此“人”身形及其魁梧,只坐得酒馆的小凳子颤颤巍巍,几欲碎裂,而且最奇特的是,他的腰部以下居然生着一双马腿。

    一个瘦小的身影飞奔过来,是一个小丫头,只见她一手拎了两个酒壶,“哐当”一下就把四瓶酒全放到了那人身前的桌上,“催催催!催命啊,在咱们这地界,催命可催不着数蛤!”那人也不恼,眼睛只跟着酒壶打转,伸手就要去抓,却被一只纤细灵活的手拦住,“你可省着些吧,每月那点工钱全花在这上头了,况且你是千里马妖,又不像人族鬼差时不时还有阳间供奉可以贴补,每次不到月末就口袋空空,万一以后遇到点事情,需要用钱可怎么办?!”“咱们还能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当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啊!”说罢,甩开小丫头的手,直接提着酒壶灌了起来。

    小丫头无语地摇了摇头,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这间铺子便是传闻中的孟氏汤浦,铺子主营业务孟婆汤。阳间的人、兽死后,亡魂跟着鬼差进入地府,行过地府大荒,渡过忘川,穿过彼岸花田,就到了黄泉街,黄泉街仿照人间的商业街而造,街上布庄、杂物铺、当铺之流一应俱全,孟氏汤浦就在这条街的最后一间。新魂入府必要先过黄泉街,到孟氏汤铺一层饮上一碗孟婆汤,轮回路上才能忘却前尘。

    铺子还有其他副业,比如茶酒,茶酒只在汤铺二楼贩卖,只对各路鬼差开放,刚才点酒、上酒的“人”其实都是这地府的鬼差,公差路上,休沐放松时,鬼差们都会到汤浦歇歇脚、耍耍乐,毕竟过了黄泉街后的奈何桥,到了阴司衙门那边就没甚可乐的了。

    现任阎罗君寂印不好颜色,不喜汤酒,弄得阴司衙门那边无甚花草,只有一排光秃秃的衙门大殿,喝酒的地方也只有一处官家酒坊,整饬得跟衙门一个风格,喝酒就像办差似的,忒没意思。公差时间不能喝酒,休沐的时候谁也不会傻颠颠地跑到官肆去耍,到头来这官家酒坊整日入不敷出,不知开来何用。

    有传闻说,阎罗君原想过收了这亏本买卖,又怕大家说他太过刻薄无情,苛待下属,就咬牙忍着亏本,留了这处。

    黄泉街这边就不同了,老板是现任孟婆孟德音,她虽是个性情冷淡的,不喜身边鬼多,却着实喜欢“看”热闹,尤其喜欢听故事,越是婉转离奇的,越入她的耳,听到称心意的事儿,看到称心意的魂魄,时不时会心动留下些个,以地府二把手的名义,向阎罗君递个名帖,挂到鬼差名册上,就留在了街上,或给他们在街上盖间铺子,或谋个差事,这黄泉街大大小小二十几间铺子,五十来口鬼差都从这里来。

    常有鬼差说,这奈何桥边,忘川两岸,明明位处一界,却一动一静,一冷一热,真真两个天地。

    送酒的小丫头阿蛮就是这五十来口之一,打小长在这黄泉街上,并不像其他兄弟姐妹们那样善于经营,就喜欢跟那些新鲜的亡魂,还有引路鬼差们一处说笑。偏偏孟德音又是个好听故事小说的,故而就给阿蛮安排了一个黄泉街文书总管的差事,说白了就是一写手,专记录些离奇婉转的故事送予她解闷。

    汤浦一层排队领汤的亡魂都是新鲜出炉的,还带着生前的记忆和情绪,一生终了,重入轮回之前,最是情感丰沛,便于采写,阿蛮在端茶送酒之余,时常揣着纸笔,在他们排队的间隙,听他们话尽此生。

    只是排队时间一般不会很长,阿蛮也就没有太多机会能够了解一些故事细节,很多故事只能记个大概,很是影响阅读体验,被德音大人明里暗里指出过几次。

    故而,阿蛮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引送亡魂的鬼差身上,尤其是专门引渡人类亡魂的鬼差,他们往来阳间,见多识广,人族又是各族中产出故事的大户,引渡他们的鬼差大部分也是人族的鬼魂担任,讲起故事来,要比之引渡妖类、兽类亡魂的妖、兽鬼差流畅得多。阿蛮便时常凑到他们身边,殷勤地给他们添茶倒酒,借机扫听各种故事,他们大都看着阿蛮长大,知道她的差事,倒也愿意在闲时说些故事给她。

    其他铺子虽也有故事,但实在难与汤铺的鬼流量相较,因此阿蛮这黄泉街文书总管却渐渐混成了孟氏汤铺的跑堂。“这街上,看着热闹,实则魂来魂往,匆匆得很,真留下领了差,做了鬼差的,少之又少,鬼生漫漫,留下些故事点缀下,日子方能有趣生动些,不然不得无聊死啊。”德音大人曾这样跟阿蛮说过。

    想想也确是如此,虽然鬼差已不入轮回,名义上无法再“死”一次,可是“无聊”这件事情还是太可怕了,毕竟,若是没什么意外,鬼差“这一辈子”长得可以让鬼发疯。

    这日,客砚正值休沐,着了一袭白衣,白丝束发,又簪了一支白玉簪子,瓜子脸秀若观音,眉目舒朗,鼻梁挺直,不似一般男子般生硬,却也不似女子那般清软,配上两片不点而朱的薄唇,真真面若桃花,眼似流波,风流倜傥得紧,这一路不知吸引了多少女鬼的目光,甚至狐狸鬼姐姐还抛了个媚眼给他。若是平时他肯定会回赠几个的,可巧今日他刚到衙门交了重差,累得紧,赶着去黄泉街喝些酒解解乏,也就没顾上送,惹得一路上春闺哀怨纷起。

    晃晃悠悠地到汤铺二层,还没来得及点酒,阿蛮就拎着酒坛子凑了过去,捏着细嗓吆喝道,“差爷~上好的竹叶青,您请慢用!”“小丫头片子,又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阳间的蔫词儿,还‘差爷’!”客砚笑骂着,给了阿蛮一脑崩,阿蛮躲闪不及,生挨了他一下,疼得眼角直抽抽,看在自己有求于他的份上,阿蛮没计较,胡乱蹭了下脑门,继续嬉笑着给他满酒,“呦,又换新衣服了,这一路上又招惹了不少女鬼吧,看来冯姐姐家的布庄又要忙活起来了。”

    “我穿我的,他们非要照着我的样式买,我有什么办法。”客砚耸了耸肩,惹得阿蛮忍不住腹诽,“还不是你跟冯姐姐之间达成了交易,免费帮她带货,不然这么贵重的布料,你怎么买得起!”

    “嘟嘟囔囔,说什么呢?”客砚看出她在嘀咕自己,也懒得较真,拿起酒碗往阿蛮嘴边送,“要不,你也来点儿?”“哎呀呀,别闹我了,这么些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碗就倒的量,我呀,还是乖乖喝我的茶吧。”阿蛮赶忙掩住口鼻,往一边闪躲。“瞧瞧你那副‘鬼’样子,鬼差说到底也还是条鬼,食不得五谷杂粮,也就喝点酒还能取个乐,居然还冒出一个你这种,连酒都喝不了的,无趣!无趣!”说罢,他举起碗,一口干掉。

    “我天天闻着这满屋子酒香就已经要馋死了,哪还搁得住你再打趣。”阿蛮给自己倒了碗茶,没忍住翻了个记白眼,“不说这些啦,听说你最近接了个大差事呢。”“可不是,本来这些年外面战火连天,引魂入界就够忙的了,这次居然还碰到一个硬茬儿,差点没把我这身老骨头折腾散了。”阿蛮瞅着客砚那张嫩得能掐出水来的桃花脸,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吐槽,“也就是你死的时候年轻,做鬼还留了这张嫩脸,这些年,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鬼,还偏爱念叨什么老,切~你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也不反驳,笑着扫了阿蛮一眼,慢悠悠地开口,“不过虽然之前那个鬼有些厉害,但我下一个差事要办的鬼那才叫了不得呢!九停恶鬼,听过吧?”“九停恶鬼!你下个任务是引渡一个九停恶鬼?快说给我听听!”阿蛮一双圆溜溜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

    “嗯~想听啊?”客砚勾长了尾音,吊足了阿蛮的胃口,“我看还是别了吧,你且去招呼别人,跟我这呆久乐,我怕我这张嫩脸祸害了你这小女鬼~”阿蛮连忙放下茶碗,客客气气地又给他又倒了一碗竹叶青,捧着脸靠近了些,讨好地盯着他,努力学着那些女鬼的样子,向客砚抛了几个“媚眼”。

    客砚白嫩的面皮瞬时涨红了,皱着眉头把身子往后错了几分,冲着阿蛮吼道:“你快老实些吧,那媚眼抛的跟吊死鬼似的,吓死爷了,以后少整这些有的没的,忒丑!”

    阿蛮也臊得脸上一紧,可为了那个九停恶鬼,还是梗着脖子顶了回去,“你才丑呢,一个大男人,吓一下就脸红!丢不丢人!”客砚张了张嘴,瞪着眼前阿蛮放大的小脸,硬是没说出什么,约莫觉着与她这般计较这些实在有些孩子气,便顺了顺呼吸,问到,“我下一份差事,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了?”

    “想!当然想!”阿蛮也觉出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小声回了句嘴,就缩回头,坐回到位子上,端起茶碗吞了一大口茶水。

    “罢了罢了,真是败给你了。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作了鬼差还要被你消遣。”说罢,客砚啜了一口酒,接回了之前的话茬,“我进这地府也有快一千八百年了,细细想来,也是见过两个九停恶鬼的,一般都直接打入十八层炼狱就完事了,但是吧,接下来这位就有点不一样了~”客砚修长的手指往上指了指,说到,“老大特意交代了,带回来不往炼狱里送,而是关押在堕狱之中。”

    “堕狱?”阿蛮愣了一下,“那不是关押犯事的鬼差的地方么?为什么要把九停恶鬼放在那里?”“上面的意思,我怎么知道。”客砚眯缝着眼睛,“反正肯定这个九停恶鬼跟以前那些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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