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坐在槐树枝头的小女孩跳了下来,犹如风筝一般轻轻坠地,高庭煜仔细一瞧才发现她原来是前几日那个纸人娃娃!

    高庭煜抽出玄烛之剑,一剑劈向那死死握住他脚腕的鬼娃娃,那鬼娃娃受他一击便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爹,你为什么要打我?呜——”霎时,白塔底下所有的婴儿都突然开始哭了起来,他们并不会说话,只有连绵不绝的哭泣与抽噎回应。

    一群婴灵不断的将高庭煜与程离包围住,那小纸人朝她们二人走过来,惨白的月光照在她脸上,她又开始唱起了那一首瘆人的童谣。

    冷汗从程离的背脊划过,她纵身一跃来到高庭煜的身侧,势如破竹劈开那不断将他们包围的婴灵。

    那一群婴灵还在地上蠕动爬行,靠的近了,程离这才发现那些孩子并非健全之身,她突然想到渡口村的人会将女婴溺死后又火烧刀扎,只为了让她们不要再次投胎转世。

    离得近的那个女婴整个身子都是棕黑的一团,斑驳的皮肤上似乎还有火焰留下的痕迹,她面目丑恶,甚至都分不清面目,只能看见两个朱红的眼珠子转动。

    她朝程离颤巍巍地伸手,那裂口的嘴不知道念着什么,程离突然心中酸涩,她们一出生就被杀害,又还能说出什么话来呢?

    程离微微侧身轻轻道:“你是至阴之体,待在这里还会引起异动。”

    从前在汾谷关便是这样,极阴出世,引起古战场冤魂震荡。只不过这些婴灵还不曾在人间多存留几天,就被人残忍扼杀在襁褓当中,比不上古战场那些死去的冤魂可怕。

    高庭煜心下一愣,突然想到怪不得那些小鬼要喊他爹,原来是他阴气太重,可明明还未曾到月圆之夜。

    程离闭上双眼结印,咬破食指开始凌空绘出降魔咒,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围成四面将高庭煜与程离团团包绕了起来,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高庭煜立在程离身侧,他看着这些邪祟,却几乎不感到害怕,不过邪祟却会因为他如今的阴气而被吸引而来。

    程离望向他道:“你走吧,这里我一个人来对付。”

    她侧过身子看向这一群坐落在深山密林之中的白塔,眼中有化不开的愁绪,这每一座塔下,都埋下数不清的枯骨。

    高庭煜望着那地上,那罡罩之上的婴灵,淡淡开口道:“道长说笑了,我又能怎么走呢?”

    “你不怕我下山之后,把村里人都杀了,啖其血饮其肉?”他勾起嘴唇微微一笑,“其实世上最可怕的哪里是鬼,而是人心呢。”

    高庭煜出于汾谷关古战场,吸走了那万千阴兵的阴气才出世,也正是如此消耗谷中阴气,化尽冤魂,才让程离免于苦战,但也因此引来天罚。

    如果高庭煜继续待在这里,那么若高庭煜继续吸取塔林中的阴气,那么后果不敢想象。

    程离展臂,乘黄剑应声悬浮,剑纹闪烁金光,通体散发出浑厚温暖的光芒,她两手作诀,自乘黄剑身周围变开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金字符咒,形成小圈围绕着程离如蝴蝶一般飘飞。

    程离两指合并凝成一凌厉的剑气,划破自己的小臂,鲜血染红她的白衣,只是片刻之间就有白色的灵蝶旋绕着她纷飞。

    一只灵蝶讨好似的环绕着高庭煜,周身抖落出淡淡的金光来,高庭煜伸手去接,那蝴蝶像是有意识一般粘附到他的指尖,一个金字从蝶翼之间抖落。

    越来越多的灵蝶环绕着高庭煜,蝶翼如花瓣一般舒展,带来一个又一个的金色符文。

    蝴蝶吻在高庭煜的脖颈间,带来一种微痒的暖意,另外又有一只蝴蝶落在他的指尖,只是一刹那,一道不比指甲盖大上多少的金印就落在了他的指尖。

    高庭煜微微挑眉: “程离,你这是何意?”

    “这是血雷印,受印者一旦见血,便会遭遇反噬,金印转朱,引来天雷。”程离严肃地盯着他,眼中一片坦荡,“你不能去杀人作恶。”

    高庭煜一摔袖子,吞吐了好半天才说道:“你!”

    乘黄剑随着程离的心意而动,周身散发着隐隐金光,程离抚摸着剑身缓缓道:“我将会送你出去,这里留我一个人独自颂念往生咒超渡怨灵。”

    程离本是修士,纵然阴灵早已经受这百年的怨气,再难以投胎转世,但若是为她们颂念往生咒,也算是福德一件。

    高庭煜阴气重,在此处还会吸引源源不断的婴灵苏醒。

    阵外,那些婴孩拖着残肢,有些甚至被山中的野兽活活咬死,翻开肚皮拖着一截肠子朝着阵法爬行而来,腐臭味引得人作呕。

    她们朝着高庭煜咿咿呀呀的喊着:“爹……爹……”

    更有甚者,唯唯诺诺的瞧着程离,血眼之中竟然流露出天真神色来:“娘……来、来找我……”

    她们本该光明磊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程离心中一酸。

    程离朝高庭煜走上一步,望向他的眼睛:“你先走吧,我稍后再来寻你。”

    程离抬起他的手将高庭煜握住,他只感觉她的掌心是那么温热,五指将他的手扣住,高庭煜似乎可以感受她皮肤下蓬勃的血液,他心中十分惊诧,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

    他不由得暗自发散,难道在危急关头,程离其实早已经对他芳心暗许?不对不对,中邪了莫非?

    他耳尖一抹红,想赶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哪晓得程离的力气更大,还有些许霸道,她将他们合拢的手放到乘黄剑柄之上,一道金色的流光从他们二人掌心交合之处缠绕开来。

    “乘黄认主,所以要我的气息才能使你握剑。”

    高庭煜更加疑惑了,难道他们的关系都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他是不是也要让玄烛被程离握一把?

    没想到自己在程离心中的分量竟然这么大?他内心冒出些许得意来。

    下一刻,他已握住乘黄剑,而程离已经脱手,剑柄处一道金色的光丝将高庭煜的手和乘黄剑缠绕起来。

    当他想要松开的时候,为时已晚,因为乘黄剑若一道风一般已将阵法穿破,将他带走,剑光似虹影,传林破叶,直奔山下而去!

    程离朝他大喊:“你在山下等我!”

    他心中暗恼,又被程离骗了,他还以为危急关头这是走上互诉衷言的道路呢,结果自己却是被猪油蒙了心,受了程离的蛊惑,握上了这把贼剑!

    他望着那程离,她站在阵法当中不断缩小成为一点,乘黄剑速度极快,只带上一人,速度又更加四分,几乎让人无法有回转的余地!

    程离一人留在那阵法当中,在漆黑一片的山林之中显得那般突出,山林之中的鸦雀四飞,乘黄剑势如破竹,传林叶间他似乎感到连风都化作了利剑要将自己的脸划破!

    高庭煜气上心头:“程离,你给我等着——!!!”

    乘黄在下山之时,速度越发快了起来,片刻的功夫就将高庭煜送至山下。

    他被乘黄剑一把甩开差点没站稳摔了一跤,乘黄剑直插土中,剑身铮鸣,金光闪烁。

    高庭煜说了句脏话,觉得不解气又一脚踹飞了一块石头:“临危出逃,算什么本事!”

    他心里已经将程离记上了一本本小九九,又在骗他。不过他转念一想,程离竟然宁愿用乘黄剑将自己送出来,她又要做什么?

    他内心深处斗争了大半天,尽管程离有种种留下的缘由,但是她舍命让自己先走,这怎么不算一种爱呢?

    程离虽然对他多有戒备,但不是因为他并非人么?人族之间还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也算不上一个物种,程离这样对他也算得上十分不错了。

    只是他想起银姬的结局心中便难免忧伤,不由得幻想起往后若是因这类似的事情起了争端,又该如何呢?

    不过高庭煜总是擅长安慰自己,毕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嘛!他开始反思自己,刚刚在山上对程离倒有些冷淡了,想着等她下山了再与她说几句好话,道个歉。

    高庭煜拂袖,挑出自己发间的一些枯叶,又换上了和气洋洋的脸色,他上山兴许还会引来更多的婴灵苏醒,程离叫自己在山下等她,也就先等等吧!

    他站在山丘之上,看见夜风拂过叶尖,几处枯黄的茅草塌落下去,天幕由浓转淡。

    高庭煜将乘黄剑拔起来,岂料乘黄金光一阵,将他的手心灼烧起一片红印,又不断的震动着,一阵又一阵,他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

    是夜,金罡阵周围的光芒不断暗淡了下去,那从树上跳下来的纸人小姑娘一步步来到程离的身边。

    月亮偶尔隐没在黑云之中,纸人的脸色一阵亮一阵暗,不变的是她的唇依旧如同血一般朱红,她神色鲜活,若是不仔细看,完全不似纸人。

    程离划开自己的掌心握拳,鲜血滴落在地,顺着地上的八卦纹流转到各个阵角,金罡阵的阵法又再一次加强。

    她一人独坐在阵法内,用体内真气运转为阴灵颂念往生咒。

    程离于阵内打坐,金色流光于紫符丹田之处流转。

    她闭上眼睛,一心一意念着经文: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

    若是有得道之人加持咒心,邪祟怨灵去往来世之路上,也会少些磋磨。

    那纸人姑娘似乎就会那么几句话,她来来回回都是唱着那一首童谣,程离并不想入耳扰乱自己的心神。

    刚开始,林叶只是轻微的抖动了一番,有一道阴气传来,程离想兴许又是哪一个婴灵出塔了罢,索性没去多想。

    但是下一刻,那阴气越发浓厚,由远及近,程离猛然睁开眼,发现山的不远处一阵青红光交替闪烁,仿若有一行人提着灯笼。

    烟雾渺渺,山中夜雾开始聚拢,带着无限湿气,一道唢呐声传来,带着喜气般的诡异,铜钵两三声震天,丝竹笙鸣,那红光离她越来越近。

    终于,那一行人从林中走了出来,一步步踏上石梯,乘着月光,一切都更加清晰了起来。他们全身红衣,八人抬着火红的轿子,为首的两位举着匾额,脸颊上是一抹红。

    烛火飘渺,但是那灯笼之中燃烧着的却是冷冷青光,纸糊的红灯笼赫然写着一双喜字,那一行人并不开口说话,只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人!

    铜锣声震天,狂风大作,程离的金罡阵在此刻应声破碎,而那一群群婴灵也像是被什么吓住了一般退回塔中,兀自消散。

    狂风大作,摇得枝叶哗啦生响,程离看清了前面的来人,一位身穿喜服的公子冠着红缨帽,一袭朱色广袖上绘绣祥云游鹤,金丝卷袖,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多了几分温存人意。

    那人身骑白马,马蹄声踏在石梯之上踢踏作响,他骑着马一点点朝程离靠近,轻轻勾起嘴角,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月光洒下来的时候照落一派温情,若不是他生处如此诡异的景象,程离几乎都要信他是真正的新郎官了!

    纸马在程离的阵前十步顿住,两边的铜钹声停,那一群纸人呆呆的立着,而那为首的新郎坐在纸马之上,恭恭敬敬对她作揖:

    “凤凰于飞,梧桐是依。”

    他声音朗然若清泉流泻,音量刚好,带着温情与缱绻,却不允许人抗拒:

    “夫人,还请入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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