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几乎疑心自己在做梦。

    一向咄咄逼人,不得理都尚且不饶人的李千斛,何尝露出这样可怜兮兮的表情?对方甚至还情不自禁地捏着自己的手往她的脸上贴...往那张浓稠艳丽的脸上一下一下拿着手背地摩擦着。

    秦湘的脸几乎是一瞬就红了起来,她急急要甩掉李千斛的钳制,却惊异地发现这本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却格外的有手劲,别说是甩开了,她动一下都觉得困难。

    她忽地觉得极其危险,心里忍不住空了一下。

    手心里情不自禁腻出了黏黏糊糊的湿汗。

    李千斛一触到这薄薄的一层汗液便回了神,她立刻嫌恶地甩开了秦湘的手,吊梢着眼,尖声尖气道——

    “脏死了!你手上怎么还出汗!”

    然而另一只手却紧紧箍住秦湘的腰侧。

    窗外已是正午,柳树迎着日光垂下,细叶翩翩,落出好看的剪影,一道身影落在窗前,似乎是在瞧着里面的光景。

    但不知为何,这道身影的主人始终没有迈进去。他默不住声地呆了片刻,似是像雕像般立住了。

    翠微把盆刷洗了两下,险水冷便不肯多动,又同大秦氏的大丫鬟翠珠说笑了片刻,才磨磨蹭蹭地往斐珠阁赶。隔着远远的,她就瞧见院子里站着个人影,看着背影像是个极高的男子。

    她心里忽然多出了几分隐秘的复杂情感,她想到冷冰冰说教她的秦湘,想到秦湘的名声。

    一时之间,翠微心跳如擂鼓,她的脚步也慢慢地慢了下来,她想最好是这样,最好是青天白日下,大家都出来看看,王府里的表小姐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院子里不清不白地站了个外男!

    然而待看清院子里驻的是魏子初时,她慢吞吞的脚步却一下子变得急切了起来。

    “世子爷!”

    她有些欢喜,又有些含羞地叫了一声。

    翠微十四岁那年进的府,原本要打发到外院里去侍弄花草做些粗活,盖因世子的赏识和提拔,她才能进了内院。

    所以哪怕现在被大秦氏分到了秦湘这边服侍,她也仍将世子爷当做自己唯一的主人。

    翠微这一声世子爷并没有特意低着声音,反而在这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屋子里的秦湘和李千斛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魏子初顿住了堪堪要迈进去的脚,扭过头来偏看了一眼翠微,目光平静的有些许微凉。

    他也只是盯了那么半眼,就不再把目光放至翠微身上。

    阴暗潮湿的木板再次响起木屐踩踏时咯吱咯吱的声音,只是男子步履平稳,一时间连这秦湘听了牙酸的音都似乎有了自己的节律。

    穿过一层薄薄的珠帘,就看见木椅上搂着秦湘腰肢的李千斛。魏子初的目光还是如来时一般平静,然而此时却自上而下地扫视搂在一起的两人,最后目光定着于李千斛放在秦湘腰肢的手上。

    秦湘低着眉,似乎是被李千斛刚刚的话伤着了,发羞般垂首,只露出一段白玉般凝成的脖颈。此时听到魏子初来了,方才惊愕地抬首。

    “表哥?”

    她语气迟疑,却在想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一尊两尊大佛都来找她。

    魏子初并没有回她,如同像刚刚无视翠微一般无视了秦湘,他目光清冷,仍然凝在李千斛那放在秦湘腰侧的手上。

    李千斛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倒不如说自魏子初一进来,两人的目光就在空中交汇,隐隐作峙。然而不过一二秒,她就又扬起了张扬明艳的笑意,眼眸不安分地转了转,也学着秦湘娇柔的声音,捏起嗓子造作了一句,“堂弟——”

    亲王乃是和当今陛下一母同胞,她这声堂弟也算的上合情合理。然而平时,何曾听过李千斛如此喊过魏子初?

    魏子初有些恶心。

    李千斛在他警告的目光下,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秦湘。

    腰上那桎梏住秦湘的力量终于一松,秦湘轻轻嘶了一口气,此刻她有些局促不安——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这本小说里的男女主,是世界钟情的宠儿,是天之骄子...这两人,理应与她有云泥之别。

    她眼眸颤了颤,却在想表哥果真恋慕公主,李千斛不过才来她这斐珠阁坐了半响,他就眼巴巴地赶了过来。

    “地上是怎么回事?”

    魏子初终于沉声开口了,地上的碎瓷片在零星几点阳光的映射下反出刺眼的弧光。

    “刚刚我与公主玩闹些许...我不小心失手把瓷碗打碎了。”

    李千斛刚要娇滴滴地说些什么,就见秦湘忽地开口解释。她有些诧异地瞄了一眼秦湘,似是没想到小姑娘会开口维护自己。

    只见秦湘眼睫颤动,似是鼓起了极大勇气,甚至浑身都在微微发颤,就差把“我在说谎”这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李千斛心念一动,于是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得意。

    “嗯。”魏子初听了后也只是轻轻颔首,他似乎没发现秦湘显于面上的慌张,或许一开始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这件事情的答案。

    然后他又听见表妹抖着声音说——

    “只是表哥,男女七岁不得同席,纵使是如今民风开放了些,你也不该私私前来湘儿的闺房。”

    “平白让公主见了笑话...”

    秦湘的屋子是点不起千金一柱的苏合香的,只有淡淡的白芷味,也很好闻。然而此时魏子初只疑心她被熏香熏坏了脑子。

    母妃上日才找她说过自己与她的亲事…

    她是不知还是不愿…

    此刻一股无缘无故的恼怒顺着他的血液往心处涌,他心下沉沉地想,是了,她是不愿。

    她如此守着她的清白名声,无异于不是在告诉魏子初,她时时刻刻预谋着再嫁旁人。

    “嗯。”

    他仍是回了这么一句,面上依旧看不出任何异常。秦湘只当他听进去了,于是刚刚发颤的身子也慢慢稳了下来。

    李千斛在一旁,这本该吵吵闹闹的公主此刻却忽的安静了下来,双眸中闪过看好戏的神色,抱着膝,跷着腿坐在椅子上。

    一片寂静中,只听见李千斛“噗嗤”地笑出了声。

    “你既在这都装的这么贞洁了,”她阴阳怪气道,“那堂弟你可千万要成全了咱们表妹,以后无事少来斐珠阁的好~”

    咱们表妹?

    秦湘有些恼了,她面上仍是怯怯的样子,却忍不住瞪了一眼李千斛,凭白无故,又爱在口头上沾她便宜——她什么时候攀得上有个皇家公主的表姐了?

    只是李千斛这话虽然难听了些,可话里话外也在拦着魏子初来找她…秦湘又好奇地看了眼魏子初和李千斛——

    一个着白色锦袍,眉目清冷若谪仙,又不伐军营里练出来的杀伐肃冷,此刻正微微低头;另个着紫色华服,眼眸明媚而张扬,纵使男装也难掩媚色天成,现在正仰着头发笑。

    这两个人乍一看,还真是配极的标致。

    秦湘有些含含糊糊地想,不仅外貌配极,家世也是一顶一的荣华富贵,怨不得那书里他们竟是男女主。

    按照这段走向,就该是公主前期对世子爷死缠烂打,自己的戏份也是最多的时候——作为恶毒女配,戏剧里的丑角,一路促进男女主感情发展。

    所以李千斛,刚刚是吃自己醋了对吧?

    她一时就不觉得刚刚那话刺耳了,秦湘甚至心平气和的呼了一口气。她娘在世的时候,就同她说过,陷入爱情的女人最是可怜,作为男子的附庸出现,而丧失了自我价值和分寸。

    李千斛注意到秦湘看着自己蓦然变得软乎乎的湿润目光,心里略微不解,人难道被骂傻了不成?

    怎么用…怎么用这般菩萨的眼神瞅着自己瞧?

    翠微这个时候才跌跌撞撞的端着三碗沏好的茶上来。茶碗底画着个鲤鱼戏水的图,在碧绿的茶水映照下,虽不是什么名家留下的名器,但也倒显得有几分意趣。

    “你们亲王府的丫鬟就是懂规矩~”

    李千斛不过抿了半口新茶,就突突来了这一句。

    她上一秒还端着笑意,下一秒就变了脸色,那妩媚的凤眸凌厉的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翠微。

    “不知道搁了几年的碧螺春也好意思给本公主端上来,谁给你的胆子!”

    “发霉的晦气味!”

    翠微听了这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只喊饶命。

    脆脆的响头磕在半湿不湿的木板上,只发出沉重的闷声。

    秦湘抿住嘴,有些难堪。

    虽翠微这丫鬟心里心思却是多了些,可到底还没蠢到在这个关键点子上动手脚的。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这斐珠阁,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剩下前年大秦氏心血来潮给她送来的几包碧螺春。

    这府里多的是踩高捧低的势利小人。

    秦湘说破天了也只是投奔王妃的一届孤女,若说是得宠些,恐怕还有得商量,可偏偏秦湘的存在感又实在是微弱,不放在眼前是根本想不起来的。

    所以日常用度,就着实苛待了些。

    偏偏秦湘,又是个忍气吞声惯了的。

    所以到了后来,她在这王府里的处境,就如同这潮湿的斐珠阁一样的见不得人。

    鬼使神差的,她侧过头看了眼魏子初。

    魏子初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偏过了头,四目相对,秦湘竟看见他凝起了眉。

    她一时又被吓得揣揣难安,慌忙移开了视线,只露出一段如玉脂般凝亮的侧颈。

    “公主息怒,”只听从刚刚沉默到现在的魏子初终于开口。

    他那双清冷的眸扫过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翠微,然后隐晦地停在秦湘那白皙的脖颈。

    “王府里,各个院子每月拨的款项都是有定例的。所以不妨将大管家叫来一问究竟,再决定这个丫鬟的处置。”

    “若是管家那块发的分例有问题,那自然怪不到这丫鬟身上,若是分例没问题,那这丫鬟——问题可就大了。”

    秦湘看见,原本还在磕头的翠微此时却仿佛真的失了魂,跪伏在地上一声不吭了。

    原来这丫鬟,也只是敢对自己发脾气,秦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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