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对话在脑中自动乱码,方羡竹垂着眼,密密的睫毛在眼下覆着一片阴影,脸色沉沉如水,身侧的手指紧紧攥着校服裙边。

    仿佛回到了初中的时候。

    不同的是,当时的她并没有这样善解人意的班主任。

    初中的她,数学成绩依然不怎么样,每天跟莫俪胡沁打打闹闹玩玩笑笑,又到了注重外表爱臭美的年纪,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她们仨成了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刘圣的眼中钉。

    班里的学委叫洛宜真,周末同她在一个地方学舞,接触多了在班里自然也走得近些。

    直到有一天,刘圣找到洛宜真:“这次期中考试,你退步了四名……我劝你尽量不要跟方羡竹那些坏学生走那么近,几个女生整天花枝招展的,估计尽想着早恋、整天围着男生转……”

    敏感如她,亦在平时发觉了班主任似有若无的针对,看起来无足轻重的日常小事就像劣质毛衣的粗糙纤维,扎得她难受。

    而在外补习数学一段时间无效后,喻琴也是在这样一个傍晚来到学校,请刘圣好好关照她。

    于是在谣言攻击加之同朋友闹掰的那学期,她莫名其妙当上了数学课代表,而彼时的另一位数学课代表正是任斐言。

    同时,他也是刘圣好友的儿子。

    班里数学课有个传统,评讲试题的时候,除了最后的大题其他优先让同学上台讲,往往由数学成绩优异的课代表承担。

    某次课前,刘圣在办公室给他俩布置任务:“这张考卷整体难度中等偏上,简单的跟最难的不用管,我圈起来这些中等难度的题你俩分工讲,方羡竹你负责单数的,斐言负责双数的,下去准备准备今晚讲。”

    “刘老师,圈起来的单数题里面我有几道做错了……”

    “你看,这就是让你当课代表的原因,自己想办法呀,迎难而上才能进步。”

    回到教室的方羡竹对着考卷唉声叹气,想着只能趁着每节课课间去找刘圣,可是对方一下午都不在办公室。她只能拿着卷子打扰班里数学好的同学,几番折腾总算大致梳理清楚解题步骤。

    到了第一节晚课,刘圣安排讲题,任斐言率先一步上台,轻松自如地在黑板上边写边讲。

    可是他画的图……是单数题的!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他是记错了还是故意的。

    一题、两题……任斐言接着讲起剩下的单数题。

    方羡竹急忙浏览起需要讲的双数题,有两道道她考试的时候就没做出来,她只能先在草稿纸上梳理出其他题的思路步骤,心脏也咚咚跳起来。

    轮到她上台,硬着头皮磕巴着讲完会做的题,随后对着靠在门口的刘圣说:“刘老师,因为您之前布置给我的是单数题,双数的剩下两道我还不是很清楚……”

    刘圣黑着脸沉默了五秒,突然用手叉着腰笑了一声:“呵……单数双数不是借口,今天一下午的时间都不知道好好准备吗?数学成绩差没什么,但态度得端正吧?多少同学想当课代表我都没同意,就想着给你机会好好进步,我看你心思就没在学习上,真辜负你母亲的关心。”

    “斐言、周越林,你们商量着把这两题讲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方羡竹都忘了自己怎么走下的讲台,只觉得腿似灌了铅,脑子里嗡嗡作响,脸也不自控地红起来。

    委屈、气愤、难过交织于心,而莫俪微微扬起的嘴角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泪珠争相夺眶而出,很快模糊了视线。

    ……

    “在那傻站着干嘛?”喻琴从办公室出来一眼就瞅到她。

    见妈妈靠近,方羡竹敛下情绪迎上去:“妈,你怎么来学校了?”

    “路过,找你们班主任打听打听你的学习状况,”喻琴揽过她的肩膀,携着她在过道上走动起来,“你们刘老师看着挺年轻,学校怎么给你们重点班安排资历这么浅的班主任呢?”

    “刘新禾教得很好啊,我们班同学都很喜欢他!”方羡竹当然不服气。

    “没大没小!怎么能直呼老师名字呢?”喻琴压低声音,“你们小孩子当然喜欢这种纵容你们的老师。我看啊,终归是太年轻,活在理想国太久,观念上有些东西拐不过弯来。同样是姓刘,我还是更喜欢你初中时候的班主任。”

    方羡竹脚步一顿,收着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怎么又提他,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我最讨厌他了,他针对——”

    “又来了又来了,跟你爸一个牛脾气!”喻琴停下来,一边理着她的衣领一边说,“我跟你爸同刘圣老师一起吃过饭的,还小酌过几杯,他也算是个性情中人。再说了,要不是人家关照你,提携你当课代表来激励你进步,中考的时候你肯定被数学成绩拖后腿,怎么来得了礼南呢?”

    “我——”

    “好啦!我一会儿还有场牌局,再不走来不及了,”喻琴拍拍她的肩膀,刚迈出一步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瞪着她,“抬头挺胸!把你那刘海给我掀上去,青春期的小女生把额头露出来才显得朝气嘛。”

    方羡竹趴在走廊的矮墙上目送喻琴女士走远,心中郁闷得紧,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右手抓着左手手臂狠狠一掐,深一点,再深一点。

    十秒后,转身往教室走去。

    邻近七点,原本嘈杂的教室逐渐安静下来,她迅速回到位子,而此时桌面上的脏污笔记本却显得格外扎眼。

    拿起,转身,瞄准,用力一掷。

    等全情投入的她余光瞥到一个身影正在靠近时,已来不及收手。

    “啪——”

    笔记本按照预设轨迹稳稳落入靠墙的垃圾桶。

    除了她僵在半空的手,此刻定格的还有呈侧身躲避姿势的少年。

    幸好对方身手灵敏闪过了,因为她真扔得挺用力的。

    缪煦回正身体,视线落到一侧沉默不语的女生脸上,暮春晚风舒和,轻轻扑在她同样柔软的发间,像在安抚。

    “抱歉……”方羡竹小声挤出两个字,垂着眉眼看不清神色。

    “没事,是我没看见。”

    缪煦又看向单柠,眼神疑惑,像是在问“她怎么了”。

    单柠伸手摸摸她的头,从上往下顺顺毛:“没什么没什么,估计是太久没玩飞盘手痒痒了……”

    “铃……”

    缪煦在上课铃中走到座位,目光掠过女生搭在腿上的左手小臂,象牙般霜白纤细的皮肤某处晕着还未消散的指甲红印。

    少年眸光微闪,湛清的双瞳像覆上层缥缈的薄云,回头扫了眼垃圾桶,而后坐下翻起书来,像是并未在意。

    月考的几天充斥着紧张与忙碌,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家长日,考后老师们马不停蹄地开展起阅卷工作,以致于这次拿到成绩单的时间较以往至少提前了一天半。

    方羡竹的排名和之前大差不差,不过没有进步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单柠的年级排名倒是进步了不少,不出所料的话,他们这个学习小组又是总成绩第一。

    她跟简思行完成剩下的板报内容后一起回到了教室。

    整理装订好桌上凌乱的试卷,随手塞进抽屉,手背随即传来冰凉微硬的触感,顺着一摸,光滑的皮质表面上有些微金属质感的凸起,她疑惑地将其拿出。

    眼帘之下是一款绮丽复古的牛皮活页本,墨绿交织碧蓝的山海纹面上缀着两只银色飞鸟,脊背的编绳像是手工缝制的,底部的铜环也打磨得光滑精巧。

    好漂亮的笔记本!

    她忽地联想到圣经诗篇里的一个句子: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去。

    方羡竹抬头左右扫视,加上她和简思行班里也就五个人,难道是谁放错了吗?

    前几天刚扔了个旧的,今天就“捡”到个新的,该不会是……

    脑海中浮现出马婧的脸。

    不太可能。

    方羡竹立马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本放在桌面,不解地盯着。

    “方同学,历史选择题第七道是选A吗?我认为题干的条件存在争议,”简思行举着卷子转身问她,看她在发呆也顺着往下看,“你新买的笔记本吗?很精致。”

    “不是我的,我刚刚从桌洞里翻出来的,可能是谁放错了。”

    简思行摸了摸眼镜:“嗯……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好像看见缪煦和夏灿一同学站在你座位边放什么东西来着。”

    所以……是缪煦放的?

    方羡竹睫毛一颤,陡然而生的奇异念头攀枝而上,心脏像陷在一朵云团里,压抑着倏然加快的心跳回响。

    “诶,哪来这么漂亮的笔记本?班长你知道谁放的吗?”

    辛予舟不知何时回了座位,语气惊喜地询问简思行,循声而望,她正捧着个同样精美但色系不同的笔记本,酒红色的封皮上嵌着烫金玫瑰。

    方羡竹抚着飞鸟图案的手指蓦地蜷了蜷,心里刚刚升起的朦胧小火苗如遇冰水,下一秒便被浇灭无踪。

    “太奇怪了,”躬着身子查看抽屉的简思行抬起头,视线在辛予舟和她之间来回一游,接着也拿出个笔记本,“我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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