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煦写得一手漂亮的英文花体字这件事,在礼南估计人尽皆知,现下正好请他帮忙在扉页写下书中的一句话。

    缪煦示意她将笔和本子拿过去,目光扫过她刚写下的九个字,在其下方留出合适的间距,快速流畅地写下:

    Dwarfed by the mountain, hushed by thewind.

    高山令其渺小,山风让其缄默。

    ……

    方羡竹享受独处,当思绪偶尔被无可遁逃的烦恼感、无力感包裹住,散发出又丧又郁的信号时,她喜欢看一些具有宏大叙事特点的科幻小说,又或者打开手机刷刷世界未解之谜、超自然现象,有时也会沉浸在玄学和神秘学的世界。

    那种时候会拥有短暂的抽离快感,仿佛整个意识空间都摆脱引力漂浮起来,茫茫宇宙中,渺渺一微尘的琐碎情绪似乎能穿透身体不再具有攻击性。

    可惜此刻身为高中生的她,自以为牢固的精神结界实际上娇嫩如豌豆公主的皮肤,很容易被现实桎梏的哪怕细小颗粒硌得难受。

    勉勉强强赶完假期作业,方羡竹伸着懒腰朝无人的客厅走去,软软往沙发上一靠,捧着本《三体》开读。

    正看的入迷,就听见玄关传来声响,吓得她赶紧端坐起来,火速理了理在靠枕上蹭乱的马尾。

    “作业写完了吗就在这玩儿,真会享受啊,”喻琴挂好手提包向她走来,上下打量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看你这头发乱的,跟你爸一样不修边幅!”

    “写完啦,看会儿书劳逸结合一下嘛。”

    她合上书,打算绕过妈妈躲回房间,可惜走到一半就被逮回来消灭茶几上放了很久的水果。

    大概是谁送的水果礼盒,吃到最后只剩下几个苹果,她从小就不喜欢吃苹果,虽然爸爸妈妈没提过对苹果的看法,但它们在果盘里微微发黄的样子足以说明一切。

    “妈妈我最多吃一个,实在吃不下了。”方羡竹艰难地啃着刚洗完还沾着水珠的苹果。

    喻琴女士没理她,拿着剩下两个苹果到厨房,三下五除二切成牙,端到她面前:“再不吃就要坏了,别浪费,拿回房间边看书边吃。”

    “可是我不喜欢吃苹果啊……”她鼓着脸试图撒娇。

    “我还不喜欢你呢,还不是把你养这么大。”喻琴玩笑似的说完这句话,随后接了个麻将组局电话,喜笑颜开地出门去了。

    只留她愣坐在沙发上,细细消化着刚才听到的话,眼眶逐渐被一阵酸意淹没,盯着果盘的眼睛愈发模糊。

    她忽地抓起一牙苹果往嘴里放,不等嚼咽完成又接着一瓣一瓣朝里塞,直到整个口腔再也塞不下。

    大颗大颗的发烫眼泪汩汩而出,她一边嚼着苹果一边用手背粗糙地抹去。

    好难吃,沙沙的好难吃。

    是像爸爸妈妈和亲戚说的那样,她太脆弱太敏感了吗,怎么一句所谓的“玩笑话”就把她的心理防线KO了呢?

    喻琴平时也会给她买她最爱的春见和其他价格不低的时令水果,但也不妨碍逼她吃不喜欢的苹果、苦瓜,就像学习和生活上其他事一样。

    “叮——”

    手机连着出来好几声消息提醒,方羡竹身体一抽一抽地摸出手机,点开一看,是单柠发来的汉服自拍,最后一张是她和她妈妈的合照,两个人化着古典淡雅的妆容,穿着漂亮精美的明制汉服,脸贴着脸看起来又高兴又亲昵。

    她抑制住想要跟单柠倾诉的欲望,回复她一顿夸夸夸。

    心情平复下来,手指移动到果盘边缘,缓缓使力抬起,果盘一点点倾斜,最底端的苹果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落到她腿边的垃圾桶里。

    算了,苹果也挺无辜的。

    她收回劲儿,去厨房将剩下的苹果倒进碗里,用些微淡盐水泡着,覆上保鲜膜放入冰箱。

    今日天气晴,宜出门放风。

    附近新建成的主题公园不久前开放了,园中仍保留着几棵陪伴这片区域多年的干云蔽日的老槐树,也是一种情怀寄托。

    碧绿枝叶上缀着一团团饱满的雪白,风一吹,空气里满是槐花的恬淡清香,温柔无比,正契合它的花语——春之爱意。

    尽管也意味着夏近。

    方羡竹不知不觉就走到树下,踩着铺陈在地厚雪般的花瓣,就近在身后的长椅上垫了张报纸,舒服坐下后习惯性地掏出手机背起单词。

    可惜今日状态不佳,背着背着就走神了,目光被不远处玩滑板的几个男孩吸引,一看他们穿的标志性校服就知道,是礼南初中部的学生。

    她之前在本地一篇新闻报道中看过,这座新式主题公园也是由屿南集团投资的,东北侧建有一座开放性的无栏露天滑板场。

    “喂,你们有点出息好不好?在这滑有什么意思,要滑就去前面的滑板场。”其中一个身材高胖的男孩向另外两位同龄人提议。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上周从北门路过瞅了一眼,场地又大又专业,玩儿起来超爽,但肯定聚集了很多大神,我们这技术不丢人现眼吗?还是多练练吧。”

    “在专业场地练习进步更快啊!还能观摩大神风姿学技术,你们俩不去我自己去。”

    说罢剩下两人纠结之后亦兴冲冲跟了上去。

    真有活力啊。

    甚至也勾起了她的一点好奇心,关掉单词界面,收拾好报纸,慢悠悠朝东北方向步去。

    滑板场起伏的曲线独特而充满设计感,巧妙和谐地融在四周景观中,地面的涂鸦张力十足,同身姿肆意流动的滑手们共同彰显着律动与自由的街头氛围。

    方羡竹坐在波浪新手区旁的箱型板凳上观摩,心里痒痒的,她以前也想学滑板来着,想要感受风、感受释放,但是不敢,既怕摔又社恐。

    抬手看了眼手机时间,一会儿还要去参加数学补习班,上次课布置的习题还没做完,得提前去补,她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座位,本来还想着去前面的高难度区域欣赏呢。

    正好从北门出去不用绕路,离补习的地方近,还可以顺便路过大神区。

    待她走到两个区域的衔接处,在一声声惊呼中抬头看去。

    几位长相出众、风格各异的少年,踩着午后自在肆意的风,交织穿梭于滑道,身姿灵动、技术卓绝,滑轮摩擦地面的声响像是宣告提前入夏的鸣奏。

    这道惊艳的风景线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而她的目光却只为其中一抹身影驻留。

    没看错的话,那个人是她的同桌……

    春光明朗,不稠不淡,晃动的光斑中漂浮着粒粒微尘,侵占她视线的少年微微躬身,踩着滑板迅速跨越一个个障碍,行进途中的风灌入过于宽松的T恤,荡起此起彼伏的漪澜。

    与平时的静谧美好不同,此刻的他闪耀着明亮而通透的自由感,生动又迷人,足以令她失神。

    “让让——”

    耳边蓦地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顿在原地的她大脑瞬时回神,转头一看,是之前遇见过的三个初中生之一,此刻刹不住车朝她直直冲撞过来。

    幸而她反应算是灵敏,眼疾手快地闪身一躲,顺利避开来人。

    可后退时忽略了地势因素,脚跟没站稳不幸地朝另一方摔去。

    太倒霉了!她就来围观看个帅哥,怎么也能摔!

    眼看就要着地,她下意识闭上眼睛,护住头部,簌簌风声中,耳边擦过“砰”的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撞上了石头。

    千钧一发之际,手肘倏地被谁抓住,往前一带,她重重倒在对方身上。

    闭上眼睛的时候,嗅觉似乎特别灵敏。

    以她为轴心的世界,由春风卷来细密如丝的槐花甜香,又好像不止花香,其中弥散着一种清透的、蓬松的、冰凉的气味,毫无秩序地闯进她布防的边界。

    “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如薄纱般从头顶传来。

    太近了,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啊,对不起!”方羡竹急着起身,想用右手撑着地起来,一激动不慎按在了腹部,忙慌着收回来,指尖却像不听话似的,勾住了对方的衣服下摆。

    还来不及恢复正常节奏的心跳在感受到手边的触感后,乱如急雨。

    平滑的肌肤带着渐渐上升的体温,软里透硬,韧而充盈,让她的手指不自觉颤栗。

    大脑卡机的她,视线机械下滑,僵在少年冷白的肌肤和漂亮的腹肌线条上。

    原来……真的像一板巧克力。

    细腻丝滑的白巧克力。

    “不起来吗?”缪煦嗓音低沉,尾音勾着些许笑意。

    脑子回过神,两颊与耳尖的温度却在不断攀升,她红着脸爬起来,犹豫之下圈着缪煦的手臂,试图扶他起来。

    缪煦虚受着她的力,曲着的右腿撑着地,轻松利落起身,少年身量颀长,舒展开的影子瞬间淹没她的,两秒后,忽然越过她朝后方走去。

    方羡竹面露疑惑,顺着他的背影看去,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石牌旁,胡乱“停放”着一块银漆滑板。

    大概是脑子重启成功但尚未杀毒,她呆呆盯着拿着滑板回来的缪煦,小声问了句话。

    “所以,你是特地来接住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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