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开完简短小会,阮思茂步入殿中,轻声道:“陛下,膳食已备好,可以用膳了。”

    谢道清看了一眼殿外,现下已是艳阳高照,左右看看道:“都还未用膳吧,那便一起吧。”

    这话一出谁敢不给面子,于是君臣几人又浩浩荡荡转移地点,去到侧殿用膳,因朝政这种东西商量起来经常是没完的,所以遇到饭点便理所应当的留在宫中用膳,有时留在皇城歇息也是有的。

    谢道清并不是待人十分严厉的君王,私底下大多时候她都是一派宽和随性的,因此朝臣大多在她面前也并不十分端着。

    于是此刻崔淮也没什么拘束的开始嘴里吃着饭扯闲篇,而上京近几天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萧家的案子,只听他道:“萧家也是爱出风流人物的人家。”

    谢道清好奇:“哦?”

    “陛下久居深宫不知道也正常,说起来这些话还真让人不好意思说出口,简直能让人羞愤而死。”

    谢道清看着崔淮滔滔不绝,脸都没红一下,激动之色直接溢于言表的样子实在不敢相信他会因为这个羞愤而死,他这样分明像只看见了肉的狗,高兴的就差原地跳三圈了。

    八卦真是最好的良药啊!谁说男人不八卦的?

    方才商议政事时崔淮还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此刻跳脱到别人家的八卦中立马精神抖擞起来。

    不可谓不神奇。

    “萧纪他这一辈有两房,陛下你是知道的,另外一房是萧纪的胞弟萧绪,啧啧,说来也怪,他和他们家前几年娶的次子妇不知为何突然躺到了一张床上。”崔淮面上一脸的天真,仿若真的不知所以。

    谢道清也装作一脸的天真,兴致勃勃道:“是呀!所以他们为何躺到一张床上呢?不知崔卿是否得以亲眼所见此等祸事啊?”

    此话一出,阮思茂控制不住地在一边压低头颅掩面偷笑,双肩轻抖,然后立马遭到谢道清偷偷的一记打,示意他别笑得太明显。

    阮思茂点头如捣蒜,努力憋笑。

    崔淮激动的连连摆手:“陛下可不要这样说,臣怎么可能看到,是别人撞见了,臣只是恰好查案时查证到了。”又指了指裴珺大声道:“裴大人可以为我作证的,臣要是看到了今天就见不到陛下了,定要将眼睛挖去才好。”

    说完又乐呵呵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酥饼,食欲大增,肃然一副说八卦是吃饭最好的调味剂。

    谢道清瞥了一眼裴珺,发现他此时耳根微红,在沉默中努力想将自己从这样的话题中抽身出来。

    她也不喜欢这样的话题,可看到他这样哪里肯让他如愿,于是起了趣味将这大胆话题引向他,问道:“那裴大人知道这二人是因何突然…嗯…咳…躺在一张床上的吗?”她微微一笑,将‘一张床上’四个字咬的很重。

    裴珺看了一眼谢道清,见她微笑着扬眉看他,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顿觉女娘真是不能轻易招惹,更不能轻易拒绝的人,否则便会像自己这般,他听不得什么她便会故意问些什么。

    他二人若是旁的什么人便罢了,偏偏是君臣,隔几日必要同处一室,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面对,心道——待她慢慢出了心里的这口恶气也许就好了。

    世间万物,没有时间抹不去的东西,小女儿家情意只要他不露怯,过不了多久就会消逝在这广阔天地中,直到烟消云散,到那一日,恐怕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于是他抬眸看着她,声调未见起伏地解释起来:“听说是萧绪见次子妇林氏貌美,先上前撩拨,林氏起先不愿,但后面不知林氏是因惧怕还是因什么其他原由,一来二去,两人便慢慢好上了。”

    谢道清见他真的认真解释起来,慢慢收回笑,她觉得自己真是奇怪,从前他倘若不顺着她的意她开心不起来,可此刻他顺着她的意来她又有些说不出来的烦闷,她讨厌这样被他人桎梏着情绪的感觉。

    受人牵引,不能自抑。

    过了半响,她才似感叹道:“萧家基因不错,大房违法乱纪,二房罔顾人伦,少见!”全是衣冠禽兽。

    崔淮呵呵笑道:“没想到偌大的地方望族,外表光鲜亮丽,内里竟然全是腌臜事,臣查案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我大黎境内。”

    谢道清闻言还没说话,没想到一旁静了半响的韩章放下饭箸,带着酒足饭饱的满足调侃道:“你哪里是吓了一大跳?”他擦了下嘴,转投谢道清那方告状道:“陛下,这厮知道这事时臣就在旁边,他当时分明呲个大牙抓着前来汇报的小吏不放,一直问‘然后呢’‘还有呢’‘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吗?’,然后就兴致冲冲的跑回家和他家夫人分享去了,看背影高兴的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家夫人又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好啊,你个老滑头,平时轻易不开口,一开口就是和稀泥,今日居然敢在陛下面前上我的眼药,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小心点。”崔淮不满地推了韩章一把。

    韩章顺势倒在软垫上,又看向谢道清故作害怕道:“陛下,这厮当着你的面对臣动粗,还吓唬臣,陛下可要为臣做主啊!”

    崔淮见老滑头扮柔弱找陛下做帮手,左右看了看也打算找个帮手,于是瞅着裴珺拉他下水,笑道:“裴侍郎你做人最为公道,可要在陛下面前为我说句话啊。”

    裴珺看了一眼上首,见她含着笑看过来,只好寥寥道:“清者自清,崔大人不必太放在心上。”

    崔淮见他这样顿时一副气得要背过去的样子,韩章又从地下爬起来,开怀道:“崔大人还是别太放在心上,虽然你当着陛下的面前脚恐吓于我,后脚又推搡于我,但我相信陛下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崔淮闻言顿时看向谢道清,韩章见状也看着她,一副‘陛下你替谁说话’的样子

    谢道清无奈的挥挥手,微露满分假笑:“朕都不管,你们自由发挥,谁打赢了算谁的。”

    崔淮如今正是壮年,刚三十有三,韩章却已至半百,头发半白,

    若是打起来,胜负一眼便可分出来。

    因此听到这话,崔淮面露欣喜去看韩章,韩章不看他,摇摇头故作哀伤道:“如此看来,那我这把老骨头只有认输的份了。”

    早生了十几年,真是令人不忿!

    谢道清见状莞尔一笑,在她那里不犯事的大臣都是有可爱之处的。

    吃完午膳,三人又准备出宫继续查案去了,萧纪的案子说到底只是谢道清整肃朝堂的一个小开端,还远远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眼下边境虽有小小摩擦,可大体上还算安稳,除此之外天下也算初显海晏河清,歌舞升平,是以对她来说现在就是正朝堂之风最好的时机。

    三人向宫室外走去,韩章和崔淮走在前头,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来拌嘴去,裴珺默然走在后面,面无表情的向外走。

    看着他笔直修长的背影,谢道清突然心念一动,叫住他:“裴侍郎留一下,朕有事要与你说。”

    裴珺一只脚已踏出门槛,闻言顿时停住另外一只也要踏出去的脚,韩崔二人也转身看过来,复又朝谢道清拱拱手,朝裴珺抬抬手才悠然开心离去。

    无论上司好不好,性情如何,呆久了都难免会神经衰弱,因此他们走的时候还带着对自身的庆幸以及对裴珺的同情,这和到点下班又被叫回来加班有什么区别?

    裴珺并没有他们想的这么多,他只是有些担心别的,他其实对这个自己教导两三年的女娘还算了解,她心智坚定,并不是个容易轻言放弃的姑娘。

    从前他觉得这是个好品德,现下他不知道算不算了。

    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陛下。”

    谢道清看他眉目间隐隐忧虑的样子,觉得好笑,直截了当的问他:“你在惧怕什么?”

    又起身走到他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笑道:“我现在在你眼中难道比老虎还吓人吗?”

    “不是。”

    “那你在怕什么?担心我用权势逼迫你就范吗?”

    裴珺没说话。

    谢道清又跪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昂着头看他,笑道:“纵然你教导过我数年,恐怕也不十分了解我,我不会那样,你没必要担心的。”

    裴珺抬起眼看着她,触及视线的那刻心中突然抽痛,良久才道:“谢陛下。”

    其实他知道。

    他知道她从来不是那种会拿权势压人的人,他只是有些怕她会在情之一字上自伤,不撞南墙撞的头破血流不回头,却又没有两全之法。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她也是这样端坐在尊位,眼中含着笑仰头看他,不过那时她很雀跃着问他:“你就是我新来的老师吗?”

    她那时并没有现在人前那么的稳重端庄,却有着很多独属于少女的娇俏与可爱。

    他点点头,说:“是,以后我每日都会前来为公主讲课?”

    她于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笑道:“我表兄说拜师需要拜师礼,可我不知道你会喜欢什么样的拜师礼,所以还未准备,你能宽限我几天时间吗?”

    他摇摇头,低声道:“公主不必如此,那是民间的规矩,臣领国家俸禄,不用如此。”

    她言笑晏晏道:“要的要的,表兄说有拜师礼老师才会教的更用心。”

    他当时被逼的摆摆手,连道:“真的不用,身为老师本就该用心教导学生。”

    她笑呵呵又问他:“老师从前还教过其他学生吗?”

    他摇摇头,她笑的更加明媚,道:“那我就是老师你人生中第一个学生喽?”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点点头,人生第一次被一个女娘逼着说了这么多话,他是家中最长,从小书又是同辈读的最好的那个,于是名字日日被族中人拿去耳提面命年龄小的弟弟妹妹们,他们因此都对他又怕又怨,不愿意与他多说话。

    剩下的同门学子又都普遍比他大很多,其他人在科举这条路上大多都是考了多次才过,像他这样一次就考上的并不多,因此他那是说得上话的人也不多,也养成了话少看着冷情的样子,只是入朝为官后才好了许多。

    不过他那时虽然才刚满二十,但他人生的第一个学生也不过才十四,因此刚开始也能靠一直以来冷着的脸和长了许多岁来压制住这个话多的学生,时间长了也有些威压。

    那时她见他点头,立马退后一步,他还没想到她要做什么,就见这位上京人人都道最得帝宠的昌宁长公主跪拜在地,嘴里还念念有词道:“老师在上,学生道清敬拜。”

    又抬起上半身,笑容明媚的让人晃眼:“日后我就是老师的开门收的第一个学生了。”

    他当时被吓了一跳,来时并没有人告诉他还有这个流程啊,反应过来立马虚抬手请她起身,颔首话语尽量温和道:“多谢公主信任,臣一定尽心尽力。”

    再回神,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可见,犹如昨日,她依旧坐在尊位像第一次相见那样,可世事多变,她心绪有变,却不知他心也并不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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