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思茂的速度很快,裴珺落下最后一子时,多日前未下完的棋局终于分出了胜负,谢道清要见的人也终于来了。

    “没想到这盘棋最后还是我输了。”谢道清笑道。

    这盘棋还是二十多日前他们没来得及下完的断棋,她一直留着,等着有一日能再分出胜负。

    裴珺如风轻轻刮过水面,波澜不惊道:“险胜而已。”

    话落,脚步声传来,张继的身影跟在阮思茂身后出现。

    张继一来便稽首拜倒在地,恭敬道“拜见陛下,陛下安好。”

    谢道清起身上前将他虚虚扶起,笑道:“张卿快起,张卿回乡丁忧三年,此番回来不知家中可安排妥当。”

    张继顿感受宠若惊,入京时不止一人和他说过新帝和故去的先帝比起来严厉很多,如今看来新帝明明挺仁善的。

    他恭敬回道:“陛下容禀,臣家中长辈还有老母在世,此番回京已将她一同接来,奉养在京。”

    谢道清含笑夸赞道:“早听闻张卿在任时审案明察,不徇私情,清正廉明,是为忠国;如今还朝,张卿注重孝悌,不忘亲身奉养老母,是为仁孝。如此忠孝两全,正是国朝所缺的中流砥柱。”

    张继被上来一阵夸的晕头转向,只连连道:“陛下妙赞,愧不敢当。”

    裴珺却忍不住低头一笑,清楚谢道清这么大举给张继戴高帽怕是已经打算将此事交给张继,是以拿好似不要钱的好话成筐砸人家。

    谢道清连连道:“当得,若是张卿这样的社稷之臣当不得,还有何人能当?”又转而道:“别说朕,就是裴侍郎也是对张卿大举夸赞。”

    张继看向这位周身清冷的天子近臣,含笑道:“多谢裴大人。”

    他记得他离京之前也是与这位裴侍郎打过寥寥几次照面的,那是裴珺还是一个供职于御史台的七品殿中侍御史的时候,官位低职责大。永和七年那个令他仕途转折的恂勤伯燕州治水贪污大案便是由当时的裴珺揭出来并闹大的。

    说起来,也算于他有恩。

    京城高官权贵扎堆,曾几多时他因审一桩案不愿折身配合遮掩其所犯不法事而遭到打压,仕途一眼可望到头。

    原本像这种要案是不可能由他来审的,不过因世人皆知先帝心慈,所以很多人赌先帝不会对恂勤伯降下多大惩罚,但又不能不尊旨意巡查此案,也惧怕事后位高权重的恂勤伯缓过来后找人算账,所以才推他出来做替罪羊。

    先帝子息不丰,膝下仅有一子一女,长女就是现今的陛下,幼子是当今年仅十岁的清河郡王谢道澈,而在先帝立陛下为皇太女前,谁也没敢往大黎会再出一位女帝上想。

    纵观史书,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唯章德女帝一人,谁能想到向来好说话的先帝在驾崩前半年会突然舍幼子而强硬的选长女为嗣继承大统。

    而在那之前,朝中都以为清河郡王日后会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先帝晚年身体不好,清河郡王尚幼,而当时的恂勤伯刚刚拜相,又是清河郡王母舅,在朝中一时意气风发,无人能及。

    因此很多人都不敢轻易开罪恂勤伯,生怕惹火烧身,最后来个秋后算账。

    可没料到先帝对待此事竟然一反常态,此案有关人等一个没放过,尤其为首的恂勤伯,陈家被连根拔去,清河郡王生母、恂勤伯亲妹——陈贵妃自缢身亡。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当时有人猜先帝此举是担心清河郡王子少母壮,外戚势大,所以为其清扫障碍,可从现在的结果看,先帝清扫障碍不假,到底为谁清扫却是不好说。

    何况此事刚起,掀出此案的裴珺没隔两日便被召进宫中为侍讲,为当时尚为昌宁长公主的陛下讲学,恐怕也是先帝有意在保他,让他能从此事中全身而退。

    ……

    约莫一刻后,被好话砸了一箩筐的张继终于从谢道清‘张卿长,张卿短’的嘴里听到了意图,无外乎——朕觉得你这个人很不错,所以萧纪的案子交给你了,加油!看好你!

    张继立马直起身子拜首,恭敬有加道:“臣一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谢道清扬着标准的明媚亲切的招牌笑容,缓缓点头肯定:“张卿为人我放心的。”

    这话她其实是胡扯的,毕竟老员工从前干的再好,换了新老板还是要再审视一下的,说这话主要是为了安人家的心。

    但又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既然用了张继,此案的事宜她也会全权交由他自己做主。

    于是对张继道:“朕交由你此案便宜行事之权,有任何裁决不了的事都可随时进宫来见朕,此案涉及的官员,五品及五品以下你都可自行提取审问。”

    张继立刻大喜道:“多谢陛下。”

    有这两句话查起案不知道省了多少繁琐的章程与麻烦。

    ……

    张继查案的速度确实是韩章和崔淮两个人加起来都不能比的,印证了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短短三日张继便将与萧纪此案有关的从犯官员全拿下了。

    其中就包括曾派人跟着谢道清到张悯之居住小巷附近的尚书左丞公孙弘桑,大黎官职一二品大多虚设加封,并无实权,四品的尚书左丞已经算是实权高官,更遑论萧纪这个三品的户部尚书。

    公孙弘桑帮萧纪的目的简单又粗鄙,户部有钱,萧纪又是个会贪的主,萧纪送了五千两黄金贿赂他,彼此便你拉我扯、半推半就,一拍即合,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人也一样。

    国子监祭酒蔡肇那个老糊涂确实也参与到此事,就是他指点了萧纪儿子选择顶了张悯之的卷子,目的是为了能让自己的次子蔡则宣外放回京后能到户部底下做个实权官职,结果谁知儿子还没回京,老爹先落网了,也是可喜可贺。

    当时正巧老滑头韩章在,还难得感叹了句:“可惜蔡大人的拳拳爱子之心用错了地方!”

    谢道清呵呵笑两声,道:“恐怕不止如此吧!”

    裴珺简洁道:“蔡大人原本还有两年就能致仕了。”

    哦,那可能担心自己致仕后家中无可担得起大任的人,所以才病急乱投医出了此番昏招。

    谢道清侧身转向裴珺:“朕记得蔡则宣外放在颍州,为六品长史。”

    裴珺知道她想问什么,道:“是,臣近几日看过蔡则宣的考课,并无差错,原本这两年是能调职回京的。”

    谢道清点点头,就听张继道:“那这蔡祭酒自以为是为了儿子好,没想到是害了儿子,也害了自己。”

    谢道清听他话中唏嘘之意颇多,转头道:“张卿认识蔡则宣?”

    “是,蔡则宣曾经外放之前与臣同在翰林院修史,臣丁忧在家时也与他偶有书信来往,如今想来,难免有些感慨。”张继眉眼染上一丝伤感,又犹豫道:“臣觉得…蔡祭酒的想法不一定是他所愿。”

    谢道清这几天也算对张继有了些了解,知道他不会轻易低头为人求情,默然片刻道:“虽说父与子天然就分割不开,可若是此事真与蔡则宣无关,朕也不会苛责与他,自会酌情处置。”

    张继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带笑:“多谢陛下。”

    他能为好友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么多了,只盼对方确实对此事不知情。

    过了几日,萧家降罪的圣旨彻底下来,除了科举舞弊,张继还查明萧家还有贪污受贿,族人侵占良田,纵容奴仆大街上出手伤人等多项罪责,谢道清在案几上见到写了这些的条陈,冷笑一声,免费又送了他们家一条——藐视天威。

    科举舞弊历朝来都是大罪,光这一条便能要不少人的命,到最后萧纪父子连同公孙弘桑等一众主谋七八人判斩首,萧家纵容奴仆打人与侵占良田的连同奴仆一起打六十大板判流放岭南,无诏不得回京。

    至于蔡肇,虽是初犯,但也不能姑息,打了四十板也一块扔到岭南去了。

    树倒猢狲散,此事一完,萧氏元气大伤,仅剩的在京族人连同女眷幼子便都回兰陵去了,只盼有朝一日后人能够重新起复,东山再起。

    与此同时,觉得此事了结未受牵连的京中其他人也卸了一口气,殊不知谢道清做事秉持着——要不不做,要不做完。

    于是张继又查了半个月,最后终于又扒出来三家先帝朝的科举舞弊案,谢道清狠狠秋后算账了一波,此事才算彻底结束。

    原本要是真掀起来查恐怕也不止三家,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再远的翻出来也不好处理。还是裴珺劝道:“陛下想肃朝堂之风没错,可事事过犹不及,此事已揭到先帝朝,于先帝和陛下日后的史书留名都有损,大黎以孝治国,陛下若是再翻到章德女帝朝此事就不好收场了,陛下想敲山震虎,效果已经够了。接下来朝堂之风如何,还要看陛下如何对待。”

    谢道清一听确实也是这个理,遂将此事体面收场,朝会上还委婉地发表感言安了安朝臣们的心,话里话外——别害怕,这事到此结束,以后好好做人,遵纪守法。

    要不然她就只能被迫在其位,谋其政——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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