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呀?”宋恩贝打断关越诗的回忆,迫不及待问。

    “是钱。”关越诗笑道:“他所有的钱。”

    关越诗眼神微恍,面前似乎再次出现那个少年。

    十八岁的陆林深眼眉如水墨般,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他说:“食堂的饭实在不太好吃,以后能不能允许我跟你一起吃饭?”

    想到后来陆林深因没钱搭公车来找她借钱的窘迫,关越诗喃喃道:“他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我了。”

    整整1037块。

    关越诗咬住嘴唇暗道,一顿饭五十块钱的手工费,昨日说他笨还真没冤枉了他。

    “那他确实人挺好的。”宋恩贝还是头次听她说这些。

    她成功被关越诗带偏,忘了刚才还兴奋叫嚷着的“两情相悦”,只好奇道:“你那时是想攒钱干什么?”

    “很多啊。”关越诗想想道:“我想回趟江蓠,想买些针线,还想再裁些布料用。”

    宋恩贝认识关越诗时,是在帕莎学院,没钱很难支撑到毕业。

    更何况Shien的初始资金大多是关越诗垫的。

    所以初初听完,宋恩贝只以为她是有什么少女心事,需要用钱却不方便让家里知道。

    她没想到只是为了这些小事,诧异问:“就为这个?你还这么穷过?家里当时不给你零花钱吗?”

    “我16岁之前一直很穷。”关越诗眸光闪动一下,道:“况且当时家里不支持我搞服装。”

    宋恩贝只大概知道关越诗父母都不在了,倒没听她说过这个。

    怕思及父母引她伤心,她忙道:“诗诗宝贝果然最棒,这么早就找到自己的梦想了。”

    感受到宋恩贝的好意,关越诗心中微暖。

    她提振心情,玩笑道:“当然很棒!我可是立志当裁缝店老板的人。”

    宋恩贝惊掉下巴:“宝贝,裁缝店?是我想的那样吗?你志向这么……远大吗?”

    “可不嘛。”关越诗轻挑她的下巴,玩笑道:“五平小店,缝纫机两台,布料挂满,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宋恩贝惊出一身冷汗:“那你是怎么变了你这志向?我得好好烧香拜拜,差点就缺了你这么个财神爷。”

    关越诗睨她一眼,宋恩贝忙捂嘴改口:“时尚界差点缺了您这位……女装鬼才?”

    关越诗满意点头,赤脚下床走到窗台。

    窗帘刷地拉开,刺目阳光落了满室。

    关越诗回过身笑道:“要这么讲,你更该好好拜拜陆林深。”

    宋恩贝震惊地张开嘴巴,这也和陆林深有关?

    她催促道:“快给我讲讲,这又是怎么回事?”

    关越诗却披上外套,扫一眼宋恩贝道:“走吧,我陪你吃饭。”

    宋恩贝拉着袖子求她:“小诗,做人可不能这样。”

    关越诗无语道:“贝贝,有没有听过‘好奇心害死猫’?”

    说着关越诗穿上拖鞋准备下楼,这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讲了。

    宋恩贝望着关越诗绝情的背影,喃喃自语:“好奇心是会害死猫,但我贝贝明明是人啊。”

    ……

    待到餐厅坐下,宋恩贝仍有些忿忿。

    关越诗好笑道:“好啦,今天随便你点。我们一起为‘福尔摩贝’举杯。”

    宋恩贝听出她在揶揄自己,撅嘴道:“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再说了谁让你照片拍个那么明显的地标。”

    这说的却是昨天宋恩贝深夜突然出现的事儿了。

    事实上,关越诗从没告诉过她她的地址,昨夜猛一见宋恩贝,还真把关越诗吓一跳。

    宋恩贝也很狼狈,门外等她一个多小时才见到人回。

    此刻想起来,宋恩贝仍不忘提醒道:“我这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不要在朋友圈乱发照片。如果被有心人窥探,很容易暴露隐私的。”

    关越诗点头道:“恐怕我朋友圈只你有这份心。”

    宋恩贝白眼翻过,低头点菜不再说话。

    她们来的仍是昨晚的“榭舍”。

    关越诗昨夜吃着,有几道菜颇合口味,今日想想仍有些嘴馋。

    左右哪里都不熟,索性带宋恩贝来了这里。

    只昨夜坐在包厢,今日宋恩贝不喜包厢局促,选择坐在了大堂。

    关越诗环顾四周,发现竟意外觅得许多好风景。

    白墙石子路,灰瓦茅草沿,自成一番野趣。

    她扫视一圈收回视线,对面的宋恩贝仍在点菜。

    想了想,关越诗拿出手机,打算趁机发个消息。

    昨日陆林深送了缝纫机来,还捎带许多针线,东西很是齐备,却独独少个顶针。

    买这许多布料,关越诗正准备先给“玛丽”缝身新衣服,手作的娃衣最缺不了这个。

    关越诗本想自己去买,不麻烦陆林深再跑一趟,他却说朋友给时还有,应是落在家里,今日就能给她送来。

    整套缝纫机都收了,自是不缺个顶针,关越诗当场应下,就当欠下的人情继续累加。

    只没料到宋恩贝会来。

    以宋恩贝刚才聊起陆林深的热乎劲儿,关越诗下意识觉得,今日不能让她再看到他们见面。

    关越诗打开手机,调出和陆林深的对话框,想先取消今天的会面。

    -“小先生”拍了拍我的屁股说:我错了,原谅我。

    这行灰色小字为什么还在?!

    关越诗看得眼前发黑,刷地扔掉手机,手掌扇风试图驱逐脸上的热意。

    手机磕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宋恩贝抬起头,看着关越诗的动作不解道:“今天很热吗?”

    关越诗重新拿回手机,随口应道:“大堂人多,是有那么点。”

    宋恩贝扫视一圈,看着偌大空间里零星的三桌,狐疑片刻,继续埋头选菜。

    关越诗长呼口气,重新调出两人聊天框,准备长按清屏。

    手指轻触间,正摁到一个聊天气泡——

    -欢迎回来。

    是陆林深那夜向她道的欢迎。

    关越诗手指微松。

    昨夜当面听过好多,不同人以不同语气,都在对她喜道“欢迎”。

    衬得隔着屏幕这个……最是冰冷。

    可这是你收到的第一份祝福。

    心里有个声音响起来。

    关越诗叹出口气,终是松开手指,只快速给陆林深发了消息。

    陆林深的回复很快过来——

    -知道了。

    -只小时候每有礼物可收,均翘首相盼,想玛丽也是如此。所以特寻一跑腿小哥助力。

    -擅自做主,万望勿怪。

    这人可真是狭促,哪里是“玛丽也是如此”,明明是取笑她性子急切。

    关越诗戳着手机。

    -玛丽脾气一贯很好。

    言下之意,才不会胡乱怪罪别人。

    “什么消息乐成这样?”宋恩贝正准备叫关越诗加菜,一抬头却看她表情几番变化,痴傻非常。

    宋恩贝目光炯炯:“给我也看看呗。”

    关越诗摁灭手机:“没什么,一条推销广告。”

    “宝贝,你对我可真是越来越敷衍了。”宋恩贝无语道:“推销广告你笑成朵花,你觉得我会信?”

    关越诗轻咳一声,将手机放回包里:“真的,推销跑腿小哥的。”

    她摸一摸鼻尖给自己找补:“广告词写的挺有水平。”

    关越诗一番话说得煞有介事,宋恩贝果然没再追问。

    午饭时间渐至,大堂里人多起来。

    宋恩贝撂下筷子,露出个满意微笑:“这家店的菜做得真挺不错。”

    关越诗正心中盘算其他,闻言回神道:“你这一口纯正的京市口味儿,昨晚刚一吃到我就觉得你会喜欢。”

    “这不今天特意带你来尝。”关越诗大眼睛扑闪:“所以贝贝大人,就彻底原谅我最近的恶行吧。”

    宋恩贝眉梢飞起来:“什么恶行?”

    关越诗乖如鹌鹑:“就……没仔细看邮箱,忘了咱公司搬迁……”

    关越诗正准备挨个细数,忽见宋恩贝满脸扭曲,抖如筛糠。

    关越诗反应过来,笑骂道:“好你个旺旺仙贝!”

    宋恩贝再忍耐不住,笑得花枝乱颤:“你知道逗你有多好玩吗?”

    关越诗瞪她一眼,不答她话。

    宋恩贝清清嗓子:“再不理我,就跟我说说‘小先生’又是哪位?”

    关越诗眼睛瞪得更大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吃饱饭八卦喝足,宋恩贝难得正经起来:“什么时候去公司啊?”

    关越诗犹豫一下,想了想道:“等洋房到期吧,也就一周了。”

    宋恩贝难得见她想要休息,欣然应好道:“那下午我就先回公司了,等你歇好我来接你。”

    暖阳透过树间缝隙,地上光斑星星点点。

    本以为今日都要和宋恩贝消磨时光,她却转头去当了工作狂。

    昨日的约见又已取消,关越诗一时无所事事,准备当个闲人乱逛。

    悬铃木兜在天空,游人三两结群。

    在这漫散的午后时光里,关越诗难得脚步迟缓。

    耳边响起和榭舍老板的几句对话,是走前她刻意避开宋恩贝打探而来——

    “我想请问贵店的糖醋里脊是几个师父在做?”

    “店里只雇了一位大厨。”

    “那昨日和今日的口味怎会完全不同?”

    “啊,昨日啊,昨日是有位客人专门交代减糖加醋。”

    未了,老板反问:“这么个吃法,我也觉得怪得很。客人可是昨日吃了也觉奇怪?”

    奇怪吗?

    关越诗盯着藤蔓中隐约的日光,直看得眼睛生疼后,才突然想起伸出手掌。

    看模样竟是在试图接住这些温暖天光。

    “想什么呢?”一道苍老但透着亲切的声音打断她。

    关越诗蓦然回神:“阿婆?”

    孟宛白微笑着看她:“对呀,是我。”

    关越诗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竟又走到了那处葡萄架下。

    孟宛白笑着来牵关越诗的手:“走吧,跟阿婆到家去,阿婆放酪奴给你撸着玩。”

    关越诗忍俊不禁。

    这老太太还当她小孩儿一个,想拿猫来诱哄她。

    心中这么想着,脚却将她出卖个彻底,待坐在院中接过孟宛白递上的清茶,关越诗这才恍然回神。

    “家里只阿婆一个?”关越诗左右打量一下问。

    “白日他们都忙,就我一个在家躲清闲。”孟宛白看着她道:“姑娘在这儿陪我说说话?”

    关越诗慌忙应和:“当然可以。阿婆您叫我小诗就好。”

    “小诗啊?真好听。”孟宛白开心道:“小诗快尝尝糕点,都是我自己做的。”

    “谢谢阿婆。”关越诗一边道谢,一边拿起块杏桃排塞进嘴里。

    奶香浓郁,还透着刚出锅的热乎劲儿。

    关越诗口中塞满,说话都有些嗡嗡:“真好吃,阿婆手艺真好。”

    孟宛白提起水壶,给她续上杯茶水:“慢点吃,都是给你做的。”

    关越诗愣住:“给我……的吗?”

    她以为是给她提过的两个孙子做的。

    “当然是给你的。”孟宛白坚定道。

    一早听了陆林深的话,孟宛白就起了念头,怕关越诗突然来访来不及准备吃食,这才想着备上些。

    没想到下午就碰到了。

    她冲关越诗眨眨眼睛:“那俩臭小子想吃,让他们自己寻去。”

    关越诗有些受宠若惊:“我又没说什么时候来,您不怕浪费了?”

    孟宛白怜爱地看着她:“哪里浪费,只要小诗来的时候能吃上,这就够了。”

    关越诗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又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小诗啊。”孟宛白看着低头猛吃的女孩:“刚站在那儿想什么呢?阿婆叫你半天都没听见。”

    关越诗正欲拿茶杯的手顿住,她安静咽下口中糕点,并未急着说话。

    孟宛白也不着急,只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关越诗接过去,仔细地擦拭着嘴角。

    待一切做完,她这才像组织好了语言,看着孟宛白真诚发问道:“阿婆,怎么才算喜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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