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疼?”凤决抬头瞪了姜非妩一眼,面无表情,“疼也忍着。”

    姜非妩嘴抿成一条缝,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呼,眼角却因为害怕而紧张地抽搐。眼看凤决又抓起她另一只手,姜非妩连忙转过头去,不敢看他动作。

    从藏书阁回来推开房门时,他就已经捣好了陀罗花汁,坐在桌边好整以暇地等她回来上药了。

    虽然那瞎眼老头给她的药泥确实阻止了本命咒造成的伤口重复开裂,但毕竟治标不治本,她总不能一直敷着一身的花椒大料过日子,想要彻底解开本命咒,只能用凤决从幽靡禁地带回来的五色陀罗花。

    “这药泥已经敷了有几天了,都快长成一层皮了,你撕得时候能不能轻点。”

    凤决不理睬她软言细语的求饶,挽起她的袖子,挑起胳膊上药泥的一头,刷的一把揭了下来,露出下面软白发红的皮肤,用手掌沾了些陀罗花汁涂了上去。

    姜非妩疼得浑身一抖。

    花汁抹在伤口上,有种奇异的温热感,随着搓揉的动作逐渐升温,像是有无数条小触手钻进了伤口深处,又烫又痒。

    “也不知哪里弄来的佐料,你就敢往身上抹,怎么,想把自己腌入味好炖了不成?”

    姜非妩没有告诉凤决这药膏是瞎眼老头送的,只说他去幽靡禁地期间自己疼得不行,从藏书阁里翻出了这么个土方子。

    听他这么嘴上不留情,本就疼得难受的姜非妩忍不住酸他:“至少炖我的调料好找,不用求人家去找什么陀罗花,不高兴了还骗我说没拿到。”

    凤决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瞧了她一眼,笑得有些古怪。

    “是么?不过我记得姐姐口味清淡,刚才姐姐不在,我去院里的小厨房里看了看,姐姐身上这几味料,那里似乎都没有……”

    姜非妩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小厨房里是没有,但总归还是比陀罗花好找……”

    “姐姐在无定剑宗无亲无友,伤口又严重崩裂无法下山,是谁帮姐姐买来的佐料呢?”处理好手上的伤口,凤决贴心地把她卷起的袖子放下来整理好,握住她的手腕轻轻转动,帮她舒筋活血,语气却是凉薄,“慕十七?”

    慕十七?和他有什么关系?

    姜非妩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们两个能有什么交集,莫非刚才上山的时候,慕十七过来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被这小疯子列为潜在威胁了?

    ……

    吃点靠谱的醋行不行啊。

    但是直说她和慕十七不熟肯定会被当作此地无银,姜非妩迅速思索一番,干脆道:“慕十七是无定剑宗的门童,又不是我的门童,我一个毫无权力地位的废人,怎么使唤人家。”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

    这小东西嘴里总算说了句能听的话。

    “毕竟把我卖给合欢宗妖女的前一天,姐姐使唤我端茶倒水时还是那么顺手,可不曾有过半点不好意思。”

    ……他还是那么爱记仇。

    “一码归一码。再说我都已经死在你手里一次了,过去的种种就算两清了还不行吗?”

    凤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抬起一双惑人的桃花眼对她浅浅一笑:“不行。”

    斩钉截铁,没得商量。

    姜非妩长叹口气,果然不应该幻想他能大人有大量不和她计较。

    见她不语,凤决又低下头去,将剩下的陀罗花汁敷在她腿上。

    “过去我修为不如姐姐,命都掌握在姐姐手里,姐姐要我如何,我便只能如何,要我低头我便不敢抬眼看你,要我去做合欢宗妖女的玩物我便只能受着她们戏弄。

    “可今时不同往日,姐姐修为全无,在这世上又举目无亲,刚好让我试试,以、下、犯、上的滋味。

    “毕竟,我很早就想这样做一次了。“

    “所以你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与你有苟且,好让江落月和她的一众狗腿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样我在无定剑宗便只能时刻仰赖你一人,是么?”既然他的目的如此明晃晃不加掩饰,她便也直截了当地挑明了。

    “姐姐说得对,也不全对,”凤决不否认更不隐瞒,理好她的裙摆,掸了掸自己身上沾上的花汁,无辜地笑了笑,“就算我不那么做,姐姐在无定剑宗也早已无依无靠,不是么?我这样做,只是想让姐姐将来离开这里时,能断得更干净一点。”

    断得再干净一点,他就是她在这世上所能依靠的唯一。

    可她从未说过要离开无定剑宗之类的话,难不成是他有了带她离开的打算?

    姜非妩想要打探清楚他的计划,可不知为何,只觉一阵阵困意上涌,很快竟连睁眼都觉得疲累不堪。

    陀罗花汁有麻痹作用,刚才那些分量的花汁,足够药倒一头大象了。

    姜非妩一时不支,一头栽倒在凤决怀里。

    他丝毫不意外,托着她的后脑将她放在床上,目光满是依恋地盯了她一会儿,俯身附在她耳侧,像是要趁她半梦半醒间,把这些话烙印在她脑中一般。

    “睡吧,姐姐。醒来之后要记得,离那个慕十七远一点,我不喜欢。”

    说罢,他起身为她掖好被子,慢慢走出了她的卧房。

    门外,一身伤痕的小黄牛正死命顶着门,试图把门撞开。

    凤决早就听到了那烦人的窸窣声,一脸不悦地拉开房门,小黄牛收势不住,眼看就要跌进房里,却被他脚尖一挑,狠狠踢出了门。

    “咚”的一声,小牛仰倒在地,疼得爬不起来,翻了个身趴在地上舔舐着伤口,眼中满都是泪。

    它警惕地盯着凤决,他却一步步靠近,像头挑衅猎物的野狼,吓得小黄牛背上的毛都竖了起来,挪蹭着连连后退,直到屁/股顶上了后墙,再也无路可退,只能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凤决在它面前蹲下身,抬手逗弄了一下小牛浑圆的脑袋,笑容若春风拂面,话语却狠如修罗。

    “不想我把你的身体毁了,就离她远一点……

    叶大师兄。”

    *

    残阳如血,暮色四合。

    距离无定剑宗千里之外的一座小城里,一道灰色的影子摇晃着走进一座庭院,嘴里哼着一首悠扬而古老的小调,手上拎着一个盖着白布的竹篮。

    庭院里分外安静,似乎除他之外便再无人气。

    灰影径直走进了后堂,娴熟地打开一道暗门,钻了进去。

    暗门中是一间用黑铁铸造的牢房,灰影将竹篮子放在牢门口,手指一点,一把藤椅便滑到了他身后。

    “怎么样,今天打算招了么?”

    牢房黑暗的角落里,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影,身材瘦削至极,让人无从分辨是男是女。

    那人背对着灰影,不曾挪动半分,用沉默当做回答。

    灰影“唉”了一声,一挥衣袖,起身便走,临了还不忘将那一篮子香喷喷的饭菜一并带走。

    “你不想说,那就继续呆着吧,反正像你们这样低等的存在,饿上一两顿也不会死。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再来看你。”

    灰影说罢拂袖而去,暗门合拢,将那人再一次留在了黑暗里。

    灰影一路离开了庭院,不知去向何处。

    一道暮光穿破云层,落在他背后的金色门匾上,红色的大字苍劲隽秀,艳似血染。

    ——无定剑宗·玥湖城分堂。

    *

    无定剑宗,藏书阁。

    凤决趁着夜色潜入藏书阁时,那个瞎眼老头早已不知去向,偌大的藏书阁一片漆黑。

    凤决负手走近大门,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这藏书阁远离无定剑宗主院,却有一丝仙气缭绕,若非此地灵气充溢非凡,便是有修为远在他之上的高人逗留过。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丝……大料的辛味。

    和姜非妩身上的好像。

    迟疑一瞬,他将感知无限制地放出去,将藏书阁里里外外探查了一番,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要么是此处当真无人,要么,就是那人修为高深莫测,连他都察觉不到。

    此地不宜久留。

    凤决收回感知,快步走入了藏书阁。

    在幽靡禁地时,那个看不见身体的声音是谁,在天目山北坡附近的村民王老六家里,供奉着的那尊诡异的邪神像又是谁。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两者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

    只是他对这个世界并不了解,在叶迟的记忆中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只好来到这藏书阁里碰碰运气。

    进入藏书阁,面对这十万藏书,凤决扫视了一眼高耸入树顶的书架,手掌一挥,书册纷纷凌空悬浮,随着他手指向上一提,册子无风自动,十万本书页同时哗啦啦地翻动起来。

    凤决合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皮之下的眼珠却在飞速转动。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凤决豁然睁开双眼,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黑。

    这些书中关于那幽靡禁地的记载数不胜数,可那声音、那具陀罗花丛中的无头尸体却只字未提,仿佛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

    修真界的这帮人,究竟在隐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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