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灭了洛十五,江落月和叶迟休息了半天,在一棵树下找到刚刚醒转的庄不为后,便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山。一行五人往泰幽山的方向而去,因为几人皆有伤,脚程不快,直至第二天入夜,才总算到了江落月所说的那个镇甸。

    几人找了间客栈歇下,又让店家请了郎中和医修修士前来为几人诊治。

    一番检查下来,五个人中,叶迟与江落月受伤最重,虽然愈合速度极快,但终究对身体有所损耗,这几日切忌再消耗灵力。

    而姜非妩和慕十七因为没有修为,一路都在大部队的最后方,有人护着,倒也没受什么伤。虽然郎中检查完姜非妩后,叶迟看她的眼神中多有审视,毕竟她曾被他的灵力波及,不该毫发无损,但既然郎中都这样说,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至于庄不为,他虽久遭囚禁,身体消瘦无力,但并没有受什么伤。

    “不过,这位公子的脉象着实奇怪,似有中毒的征兆,却又看不出中毒的迹象。”郎中和医修挨个探查,最后都没得出个结论,只好嘱咐他多加休息,切勿太过操劳。

    诊治完毕,叶迟和江落月送走了两位大夫,眼看天色不早,姜非妩便将他们和慕十七都赶回了各自的房间。叶迟和江落月二人受伤最重,理应好好休息,便没推辞。

    “姐姐,我陪你吧。”慕十七是最后一个被姜非妩推出庄不为房间的,他扒着门框,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小狗似的扒拉着她的衣袖,“我好着呢不用休息,姐姐~你就让我陪你一起照顾他吧,万一姐姐无聊了我还能陪姐姐说说话逗闷子呢!”

    姜非妩却是一脸严肃,没有被他的讨好而迷惑,面无表情道:“十七,连姐姐的话也不听了?”

    见她怎么也不肯让步,慕十七扁着嘴嗷了一声:“好叭……那我去休息了。但是姐姐!你要是有事儿,记得第一时间来喊我!我就在隔壁!”

    “知道啦,赶紧去吧。”姜非妩笑着又推搡了他一把,慕十七这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房。

    慕十七的房门关上了那一刻,姜非妩的眼神陡然一变,转身将房门闩上,又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确定门外没有动静了,才快步走回到庄不为的床边。

    他虽然醒了,但因为一连几日被洛十五的法术禁锢,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全凭一点邪气吊着命。刚才到客栈后,她已经让店家给他熬了粥,趁热喂他喝过了。但眼下他还是没什么精神,又不想再躺着,便靠着床柱坐了起来。

    看到姜非妩警惕的模样,庄不为不禁无声地笑了笑,冲她点了点头。

    看来这小姑娘是个聪明人。

    方才来的路上,叶迟扛着他,姜非妩就走在他身边,他在她手心中轻点了两下,暗示他有话要讲,但当下人多眼杂,不方便。

    如今总算只剩下他们两个,姜非妩走到他面前,拉了张软凳坐下:“庄……”

    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庄不为打断。

    他的声音很低很哑,并不好听,语气却柔和平静。

    “从那村子到这里,辛苦几位没有放弃在下。多谢。”

    “你是玥湖城的人,也是我无定剑宗治下,救你是应该的,不必言谢。况且,我们也有事相求。”

    姜非妩想要尽快问他关于太上炼器鼎的事,可庄不为却像是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似的,又转而问起玥湖城的状况来:“我约莫半个月前被那邪祟抓走,关在一处地牢里,从此便失去了外界的消息。不知玥湖城现在如何了?”

    姜非妩轻叹一声:“满城被屠,除你之外,没有一个活口。”

    庄不为本就苍白的面色刹那间更是血色全无。

    “城中百姓早已死去多日,如今满城皆是熊熊离火,那是自地府烧上来的黑色火焰,能燃尽一切与之接触的东西。我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借太上炼器鼎,接些泰幽山下往生树的树汁,去灭离火的。你的太上……”

    “江姑娘,”庄不为又一次打断了她,“我们虽相识不久,甚至算不上熟悉,但……我可否冒昧地问上一句,上次在那荒村中见到的其他人,是不是都……”

    姜非妩咬唇,虽然不解他屡屡打断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是。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个了。”

    “连你身边那位仙人也……?”庄不为觉得不可思议。他虽然是凡人,但因为炼器常与修士打交道,时间长了,哪些人修为高深,哪些人徒有其表,他也看得出来。

    按理来说,她身边那位修士,应该是他们这一行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个,没想到也陨落在洛十五手里。

    姜非妩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跟着也是一怔。

    “他……”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随口搪塞过去,“他离开了,没和我们在一起。”

    “哦,原来如此。”

    两人说完,都沉默了一下。

    姜非妩捏着微微发酸的环指,换了个话题:“那个叫洛十五的邪祟,为何要屠城后将你掳走?你可知道缘由?”

    “……”庄不为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告诉她实话,可就是这沉默的瞬间,他本就不适的腹中突然剧烈的一痛,疼得他霎时弯下腰来,后背霎时被冷汗浸湿。

    “怎么了?!”姜非妩忙上前扶他,却见他悄悄拿袖子抹了下嘴角,她忙在他面前蹲下,托起他的脸,才发现他嘴角满是黑血,“你真中毒了?!等着,我去喊郎中来。”

    “等等……”庄不为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把她拉了回来,“别去,去了也没用。”

    “什么意思?”

    “那邪祟没打算让我活,”庄不为笑了一下,口中仍有黑血溢出,“他将我抓走那日便喂了我一种毒,每隔几日便发作一次,且一次比一次更强烈。不过,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镇上有修士有医修,兴许能找到解毒的办法呢!”

    庄不为却依然拒绝:“若是有一点可行的法子,我也不会阻止你了。”

    姜非妩拗不过他,只好起身想要扶他躺下:“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事叫我。”

    “好。”

    庄不为嘴上说着好,却并未躺下,反而竖起手指来,对姜非妩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摇摇晃晃的,起身往桌边走去。

    姜非妩不解,又担心他体力不支摔倒了,只好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他身边。

    房中没有笔墨,只见庄不为从桌上取了被凉透了的茶水,指尖蘸上点水,蹲在地上写起字来。

    灯也被他吹熄了,月光透过半开的窗照进来,不算亮堂,但至少能看清地上深深浅浅的字迹。

    “隔、墙、有、耳。”

    姜非妩瞳孔一缩,猛地想起在大柳树村时,庄不为分明已经清醒,却仍要装作昏迷,那时她以为他只是害怕洛十五,可如今洛十五已死,他却还是害怕成这样。

    是……慕十七么?她记得在大柳树村,慕十七去找她时,原本还在回答她问题的庄不为立刻便不再动了,像是有什么让他惧怕的东西突然出现一般。

    还是江落月?他此前从未见过江落月,她又和洛十五在一起多日,身上难免沾染些邪气。

    他说隔墙有耳,姜非妩便也只好学他,蘸水写字,问他究竟在忌惮谁。

    庄不为犹豫着,半晌,只写下三个字:不可说。

    姜非妩当即皱了眉,还想追问,却看见庄不为摇了摇头,仿佛单单是提到那个名字就会惹来麻烦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她只好换了个问法:几个人?

    他比划了个“一”。

    倘若只有一人有问题,倒还好说。眼下只剩他们四人,待灭了离火,便立刻回无定剑宗,相信师尊定能揪出那个内鬼。在那之前,他们四人几乎每日都在一起,很少有落单的时候,小心提防,应该不会有事。

    她盘算这些的空当,庄不为已在地上又写了几个字:你可有修为?

    姜非妩一愣,如实摇头。

    他又写:可愿继承太上炼器鼎?

    姜非妩彻底呆住了。

    缓过神来,她忙问他:这是何意?

    许是字有些多,庄不为写得很慢,姜非妩在一旁看了许久,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自知毒已深入心脉,回天乏术,若他死后太上炼器鼎无人继承,难免又掀起一阵修真界的争夺,且无主的太上炼器鼎在被下一任炼器师收服之前,都无法再用,他们此行的任务也就无法完成。

    而炼器师须为凡人,但凡有一点修为的人、哪怕只是刚刚踏入折骨境,也无法收服太上炼器鼎,此乃天道制约,不可违逆。

    眼下适合继承他衣钵的,唯有姜非妩。

    屋中静了许久,姜非妩看着黑暗中那双浑浊的眼,许久后轻轻道了声:

    “再容我想想。”

    *

    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叶迟叫醒外屋熟睡着的姜非妩后,却发现本该在床上安睡的庄不为胸口竟插着一把剪刀,已然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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