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的一声,一道黑影穿透密集落下的雨水,而后重重地扎入地下的青石板中。

    苟雪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她无力地跪倒下来,殷红的血水混着雨水蔓延开来。苟雪低头,但见一柄玄黑的长/枪贯穿了她的腹部,直直地钉入青石板间。

    她跪在那儿,疼痛感慢慢褪去,她的意识也轻飘飘的,似乎有人走了过来,她无力抬头,眼角余光中只瞥见了一双黑色的厚底靴子。靴子踩在血水中,走得很稳,也很轻。

    她回不去了。苟雪的脑中浮起这么一丝念头,随后便就让黑暗吞噬。

    “他娘的,疼死了!”

    苟雪骂骂咧咧地醒转过来,她睁开眼,便就看到自己依旧是站在巷子里,身边是一脸青白的杨惠娘,那双幽黑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站着的黄阿婆。

    苟雪赫然反应过来,刚刚她进入了杨惠娘回想起来的记忆中,梦中一长段的时间,在这现实中不过是一瞬。只是,对她来说,那一段记忆却是极为可怕的经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种兵器贯穿的疼痛感,令她不敢回想。

    苟雪闭了闭眼,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很怕杨惠娘。

    人鬼殊途,苟雪便就是知道对方伤害不了自己,可也无法控制那一种发自内心的惧怕,只是这一次的进入记忆,却是令她觉得愤怒,愤怒到她短暂地忘却了之前的害怕,她伸手握着杨惠娘冰冷的手,张了张嘴,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惠娘沸腾的情绪此时已然平复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有人分担了那一份痛苦的记忆,她垂眸不语,面上的神情一片漠然。

    黄阿婆看了一眼苟雪,又将注意力落在杨惠娘的身上,眼中闪过一缕惊奇。

    “咳咳,姑娘,或许你会想同我聊聊?”黄阿婆笑着喊了一句。

    苟雪回头看向黄阿婆,她稍作思考,便就道:“那便就叨唠阿婆了。”

    她同黄阿婆回去,是想要了解杨惠娘的情况,杨惠娘死得稀里糊涂的,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既然黄阿婆说杨惠娘当时是她点醒的,那么定然是知道一二内情。

    况且,黄阿婆既然看得见这等鬼怪之物,那或许也有法子能够做到看不见,纵是对杨惠娘有所同情,但她也只想将此事了结之后,能够对所有不该看见的生物说一声再也不见。

    道不同,还是不要硬凑在一起的好。

    她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很满足了,她只想好生过个日子,最后寿终正寝。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的尸骨送回去的。至于那个杀你的人,”苟雪想了想,最后咬咬牙,道,“等找到你的尸骨,咱们就报官,定然要将杀你的人捉拿归案。”

    杨惠娘听着苟雪的话,她漠然的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而后摇了摇头,小声道:“小雪,谢谢你。”

    “不过,不必报官。”

    “只需将我的尸骨送回便就好了。”

    她没有看清杀她的人是谁,而且当时那般情况,不需多想,也能知晓那些人背后势力怕是不小,她已经死了,若是执意让苟雪查下去,其中的危险不知凡几,只怕是会牵累对方。

    “杨姑娘说得对。人已经死了,那就是要落叶归根。”黄阿婆拉开门,将苟雪和杨惠娘带了进来,她听得杨惠娘的话,笑着接了一句。

    或许很久没有人来黄阿婆的家里做客,此时见着苟雪到来,黄阿婆面上满是笑意,她颤巍巍地取了茶叶出来,倒了些许入茶炉,慢慢地烧着,一股清苦的茶香味飘荡而起。

    “阿婆,后来出了什么事?什么叫点醒了她?”苟雪看着黄阿婆,她直白地开口问道。

    黄阿婆给苟雪倒了杯茶,茶香味慢慢地溢开,她扯了扯唇角,温声回道:“其实我是不知道杨姑娘死在何时,又是死在何处的。”

    “那,那你刚刚说.......”

    “我见到她的时候,”黄阿婆知道苟雪的疑惑,她也没有卖关子,只是抿了一口茶,接着道,“她是飘荡在巷子口附近。”

    “浑浑噩噩,再过些时日应当也就是会散了吧。”黄阿婆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早年是做神婆的,这等鬼鬼叨叨的事,倒也不是糊弄人的。当年入村子挑人的师傅,便就是看中我这等天赋的。扶乩,请神,驱鬼......这等事,我都有所涉猎。”

    “不过这等事,插手得多了,总归是会逃不过五弊三缺。我到老了,儿女早夭,便就是因此而来。”黄阿婆的面上露出一抹苦笑。

    她的声音略微低沉:“我最开始见着杨姑娘的幽魂,是没打算插手的。这世间游荡的幽魂,我时有见到,不必多加理会,到了时日,自会尘归尘,土归土。”

    苟雪听得认真,她没有打断黄阿婆的话,想来应该是后来出了什么变故,才使得黄阿婆出手。

    “然而杨姑娘执念颇深,数日过去,却始终不散。当时,她便就在巷子里伫立不动,到底是心有执念,又枉死冤屈,长此以往,怕是要化作一方疫病天灾。”

    黄阿婆轻叹一声,她伸手点了点杨惠娘,而后接着道:“可怜人,能够到我这跟前,也算是缘分,我将她的魂识引导归位,希望她能了却执念,魂归地府。”

    “只是当时她堪堪清醒,便就突然飘荡不见。”黄阿婆的目光落在苟雪的身上,感慨地道,“倒是想不到她能有如此造化,遇上了你。”

    苟雪听到这里,她的眉头微微一皱,不知道黄阿婆这是什么意思。

    “那也就是说阿婆你也不知道那时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苟雪疑惑地问道。

    黄阿婆摇摇头,但很快又点点头,小声道:“你要是问我她是怎么死的?死在何时?葬在何地?那我是不能说知道的。”

    “我也只是推测,她应当是死在暴雨之夜。”

    苟雪想不到黄阿婆随口一说,便就能说中杨惠娘的死时。

    “阿婆,你这不是知道.,.....”

    黄阿婆摆摆手,笑着道:“我那不是知道,是推测的。人死化鬼,是需要时间的。头七,便就是人死化鬼的时间。也不是所有的人死了后都能化鬼,唯有心有执念的枉死鬼,才有机会化鬼。”

    “我最早看到她的时候,应当便就是她的头七之日,这般往回推算,大抵也就是那一日地龙翻身的暴雨之夜了。”

    黄阿婆的双眸落在始终一言不发的杨惠娘身上,对于杨惠娘的沉默,她并不觉得奇怪,大多数的鬼都是这般死气沉沉的。之前她看到杨惠娘竟然会那般鲜活时,才会心有惊诧。

    人死为鬼,阴阳两隔。

    杨惠娘断了生机,又怎么会再有生气?

    黄阿婆将视线移回苟雪身上,她的双眼微微眯起,盯着苟雪看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若是我师父还在,见着你,定然是要收为徒弟的。”

    “你是天生吃这碗饭的。”

    黄阿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

    苟雪脸上浮起一抹尴尬的笑,这碗饭,也不是非吃不可的。

    “那阿婆,你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苟雪复又问了一句。

    “我一把老骨头,那时候狂风暴雨的,我又怎么会出门?没出门,我又怎么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黄阿婆突然停了一下,奇怪地接着道,“不过,我知道,那时候死的不止是一个她。”

    “而且,她应当是就死在这巷子附近才对。或者应该说她的尸骨就埋在这附近的。”黄阿婆意有所指地道,“枉死鬼,浑浑噩噩之际便就是会绕着自己的尸骨转,新死之际,还未完全斩断羁绊。”

    苟雪听着这话,心头一紧,脑中浮起些许想法。不过倒是没有继续询问下去,摆了摆手,既然现下并不清楚其他的,那还是什么都不要多问了。好在惠娘也只是要她将尸骨送回,苟雪想了想,便就开口问道:“阿婆,我想知道,就是这眼,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能不能不看?”

    黄阿婆似笑非笑地放下茶杯,她轻声道:“我也想知道,能不能不看。”

    听得这话,苟雪脸上的笑略微暗淡,她眼中神采消退,而后沉默少许,便就开口道:“多谢阿婆了,那我们就不打扰阿婆了。”

    苟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站了起来,而后对着黄阿婆拱手一礼,甚至不等黄阿婆回答,便就迅速往外走去。

    杨惠娘垂眸思量,很快也随着苟雪离开。

    黄阿婆看着两人行色匆匆地离开,她端起桌上的清茶又抿了一口,幽幽地道:“逃不过的。”

    苟雪匆匆出了巷子,置身于和煦的阳光下,她面上的紧张才稍稍缓和,紧紧握着的手松开来,掌心间满是冷汗。她回头看了眼随同她出来的杨惠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她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转了下头,示意杨惠娘随同她先回客栈去。

    及至回了客栈里,苟雪关上门,她才小声地问道:“惠娘,你现在怎么样了?”

    先前她就发现杨惠娘极其地沉默,最开始她堪堪从记忆中脱离出来,整个人显得略微飘忽,随同黄阿婆回去后,聊得多了,她便就慢慢地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若不是她同杨惠娘心神相通,可以察觉到杨惠娘的挣扎,怕是还没发现什么问题。

    好一会儿,杨惠娘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眨眨眼,褪去之前的阴寒戾气,虚弱地道:“那种沉重的感觉消失了。”

    “在那屋子里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异常地沉闷,我以为是受骤然想起来的记忆影响,现在想想,觉得好像是那屋子不大对劲。”

    苟雪一脸严肃,她沉声回道:“不只是屋子不对劲,是人不对劲。”

    苟雪同杨惠娘相对一眼,杨惠娘此时已然是神志清醒,她点了点头,应道:“是,那人太热情。”

    “可是,她图什么呢?”苟雪轻轻地敲着桌子,她并不明白,黄阿婆对她说这些,或者说引导她这些,是要图什么。

    “她是神婆,”苟雪看向杨惠娘,“她看得到你。”

    杨惠娘点了下头,接过话头道:“我是死在地龙翻身之日,那个暴雨之夜,她说得也没错。”

    “你死的地方离那个巷子不远,她也没说错。”苟雪认真地思考着。

    突然,苟雪和杨惠娘想到了一开始黄阿婆的那一句‘落叶归根’,两人相对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她想要我们去找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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