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听到神出鬼没的‘土地爷’的话语,苟雪已然习惯了,反正寻不到人,也不再四处探看,倒也奇怪,同杨惠娘说话时,需要出口方能交谈,但是同这‘土地爷’,只需心中一想,便就足够了。

    苟雪呵呵一笑,无奈地道:“这也是因果,那也是因果,咱们能不能讲点科学?”

    “什么学?”‘土地爷’的话语里浮起一丝疑惑。

    苟雪顿了一下,想着对方的不理解,她忽然间反应过来,这哪儿来的科学了。不说对方不明白,便就是自己,见了鬼的自己,还能讲什么科学。

    “没什么。”苟雪摇了摇头,她看着手中的地图,而后小声道,“老爷子,你还没说到底是怎么同我黏在一起的?”

    苟雪心中惶然,这才挑着人瞎聊。与人多说说话,仿佛就能将心头的不安与焦躁排解些许。

    话说到这里,‘土地爷’便就又没了声息。

    苟雪眉头一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之前附身过后的手脚发软,虚乏无力,此时却是半分都没有。

    她低头思索着,却是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下她可以琢磨出来的是,一则自己看得到心有执念的鬼,应当不是所有的人死后都能化鬼,若不然,她这一路行来,怕是满目皆鬼了。

    二则自己可以融合鬼死之前的记忆,不过可能会让自己同对方绑定,这个‘绑定’会不会有其他的方式,目前无法探知。

    三则鬼附身之后,可以运用生前的技能,暂且看不到什么不妥当的‘后遗症’,就算得到自己的同意,对方也不能长时间占据自己的躯体,对自己来说,目前还算是有利。

    最重要的一点,完成对方的心愿,到底能不能将同自己绑定的‘鬼’送走?

    苟雪可不想同‘鬼’长长久久得相处,她不能保证自己今后不会再遇到其他的有缘之‘鬼’,若是无法送走,那就代表着,她往后可能睁开眼就会随时随地看到跟在自己身边的鬼。

    想想这种日子,苟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回头看向木屋,屋子里已然挂起了白灯笼。

    杨惠娘的尸骨也从木匣子里放置到了棺木中,那一句薄棺是杨大婶早就备下的,惠娘失踪半年多,杨氏夫妇不是没去找过,只是一则杨大叔病得重,二则寻过一段时间始终是杳无音信。

    这备下的棺木,既算是替杨惠娘准备的,也算是替杨大叔准备的。

    此时,惠娘的尸骨早一步归家,这一具棺木便就先用上了。

    苟雪收起地图,走向屋子里,看着简单布置的灵堂,以及放置在桌上的灵牌,看着佝偻着背脊在地上烧着纸钱的杨大婶,一股心酸之意涌了上来。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杨大婶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当即就开口喊了一声:“虎妞?”

    苟雪面上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摆摆手道:“杨大婶,惠娘还没回来。”

    杨大婶眉眼之间略微一暗,她脸上露出抹尴尬的笑,随后道:“对不住,小雪姑娘怎么进来了?是不是饿了?我这就给你煮点吃的。”

    “不用,不用,我不饿。”苟雪摆摆手,她也蹲了下来,拿过一旁的金银元宝,往火盆里丢了进去,“杨大婶,你是打算明日就将惠娘下葬吗?”

    杨大婶听着苟雪的话,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苟雪身上,仿佛是透过苟雪在看自己的闺女,她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入土为安。”

    “她在外受苦了,既然回家了,就该好好歇一歇。”杨大婶柔声解释着。

    苟雪抿了抿唇,并未说出,若是不安葬,或许杨惠娘还能以鬼的身份多存在一段时间,甚至可能时不时地借用她的身体,与人相处。

    人心是容不得测试的。

    她怕将这话说出后,杨大叔和杨大婶两人会将她扣留下来。苟雪低着头,看着火盆中燃起的火苗,半晌没有言语。

    杨大婶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明日的日子不错,把虎妞葬在这后山里,也算是陪着我们了。”

    她忽然转了话题,问道:“小雪姑娘,咱们家虎妞,入土为安后,是不是能够顺顺当当地离开。”

    苟雪心头一跳,她抬头对上杨大婶的双眼,那双饱经沧桑的眸子里蕴藏着是看透人心的睿智,她扯出一抹笑,点点头道:“可以的。”

    她想,或许杨大婶他们什么都知道。

    “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能再见一面虎妞,已经足够了。”杨大婶长叹一声,而后略带歉意地道,“老杨托付小雪姑娘的事,我知道是为难姑娘了,可是老杨是没多少日子了,他离不得我,我也不能走,便就只好这般麻烦姑娘了。”

    苟雪跟着叹了一口气:“是麻烦了点。不过,我既然答应了,你们且放心,我定然会做到的。”

    谁让她当时心软答应了呢?她就知道,自己这心软的毛病,肯定会给自己惹上一堆麻烦的。

    “只是,杨大叔那身子,真的不能再看看吗?我身上还有银钱,之前我就同惠娘说过了,这钱是要给你们的。要不,大婶,你雇辆车,带着杨大叔去城里好好看看?”

    杨大婶听着苟雪的话,她摇了摇头,柔声道:“老杨这病啊,我们其实也看过了,这是大限已到。”

    “无妨,如今得了虎妞的消息,老杨走得也能安心点。他们爷俩啊,回头也算有个伴。”

    苟雪听到这里,心中一惊,她盯着杨大婶,半晌才开口道:“大婶,惠娘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前头听着杨大婶的话,总觉得这话里话外带着一丝不祥的感觉。

    杨大婶闻言,缓缓一笑,低声道:“小雪姑娘,不必担心,人总该要活下去的。我呐,过了大半辈子了,也不是什么娇小姐,哪儿能离了谁就寻死觅活的?”

    杨大婶对上苟雪担忧的双眼,顿了顿话语,接着道:“我年轻的时候,在嫁给老杨之前,是嫁过人的,我夫婿也是一名军士,死在战场上的。消息传来,我本是不信的,收拾了行李,去战场上寻他,若他真死了,我总该给他收尸的。”

    “那时候,我是想过随他去的。可是呐,去了战场,见了那般多的死人,这心思反倒是淡了。”她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后来,我在柳州城破的时候,让老杨救了。”

    “老杨为了救我,伤得重,带着我躲避离瀚国的追击,我同他朝夕相处,后来啊,就跟了他。”

    她眼中流露出一抹惆怅,轻轻地道:“都是命呐。”

    “你别怪老杨,咱们见过破国的人,太苦了。”杨大婶微微垂下眼眸,“大雍朝纵然有再多的不好,但是总归是咱们的根,若是它没了,苦的还是百姓。”

    “你一个姑娘家的,是我们对不住你。这一封信,现下也只能委托你送去了。”杨大婶叹息一声,她伸手拉着苟雪的手,轻声道,“小雪姑娘,我和老杨还未正式同你道过谢,谢谢你将虎妞带回来,谢谢你愿意帮忙送这一封信。”

    苟雪听着杨大婶带着哽咽的话语,她手足无措地看着人,喃喃道:“大婶,你、你别这样说。”

    “你放心,我这人只要答应了,肯定会做到的。”她想了想,便就又补充道,“大婶,等我送完信,还回来看你。”

    “诶,诶,好,你来,大婶给你做好吃的。”杨大婶低头拭去眼角的泪花,连连应道。

    苟雪看着灵牌上的杨惠娘的名讳,心头沉甸甸的。也不知明日究竟会是何种情况?

    一夜无梦。

    翌日,杨大婶请了人来,将棺木落下,她扶着杨大叔看着崭新的坟墓,大颗大颗的泪水自眼角滑落。

    苟雪站在一旁,看着杨大婶一边撒着纸钱,一边喊着杨惠娘的名字。安静的山林里回荡着杨大婶带着哭腔的呼喊,这是亲人分离的最后一程。

    苟雪鼻头发酸,突然间,熟悉的感应自心头起伏,她转头看去。

    果然,看到杨惠娘虚幻的身影出现在墓碑旁,这一次她身上那至始至终带着的寒意与幽森的感觉褪去,若不是身形缥缈,一时间倒是看着像是活生生的姑娘。

    杨大婶与杨大叔两人陡然停下了呼喊的声音,他们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墓碑旁,也就是说此时的杨惠娘,不仅仅是苟雪看到了,也让杨大婶与杨大叔看到了。

    “虎妞。”

    “虎妞!”

    杨大叔和杨大婶上前一步,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停了下来,不敢往前走去。

    杨惠娘对着杨大叔与杨大婶跪了下来,重重一磕头,低声道:“女儿不孝,先行一步。愿爹娘平安顺遂。”

    “虎妞,虎妞,走好。一路走好。”杨大婶泪眼模糊地摆了摆手。

    杨大叔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半分都不曾挪开,如今,是看一眼少一眼。

    苟雪未曾上前,她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死别,心中仿若是梗着一团棉絮,吞不下,吐不出。她抬头,眨了眨眼,将眼中的酸涩压下。

    忽而间,她听到杨大婶压制不住的哭声和杨大叔的呼喊声,低头看去,只见杨惠娘的身形越发淡薄,随后一道风过,杨惠娘就消散在风中。

    在她消失之前,苟雪看着杨惠娘对着她抱拳一礼,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声音:“小雪,多谢,说好会有重谢的......这是我能给你的,希望对你有用。”

    苟雪还不明白对方给了她什么,便就看着杨惠娘消散得干干干净。

    等等,你到底给了我什么?能不能说清楚再走?

    阳光澄澈,天地间芳踪缥缈,一切如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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