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雪慌乱地上前一步,她伸手将躺在地上的‘恩人’脑袋稍稍转至一旁,不至于令他被自己呕出的血水呛到。

    ‘恩人’唇边的血水滑下,沾染在那张如玉如琢的面容上,倒是颇让人觉得心疼,苟雪倒不是觉得心疼,她是觉得心慌。

    这‘恩人’看起来本来就是气息奄奄的,现在这情况似乎就更加糟糕了。

    “不是吧,这人都这样了,他们就算把我关牢里,也该给这人找个大夫看看吧。”苟雪小心翼翼地替‘恩人’拭去唇边的血渍,她又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确定还有一息尚存才稍稍放心,“也不知道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或者是咱们俩八字不合,你看吧,第一次见面,是我受伤,第二次见面,是你昏迷,这第三次见面,咱们俩就一起进了大牢,看你的情况,可能随时都要完蛋。”

    苟雪嘀嘀咕咕着,她也不敢随意挪动这人,好在‘恩人’呕血之后,便就很快平息了下来。气息虽然微弱,但总归是还有一口气在。

    【你放心,他死不了。】‘土地爷’也停下来咳嗽,慢慢地将话说完,而后在苟雪再次发问之前,小声继续道,【暂且先不说他,咱们先你的问题理清。】

    此时他们俩身处大牢,有些事,不是这一位土地爷想说,只是不得不说清楚,否则后续的麻烦事儿会更多。况且......土地爷心头无奈,他们俩是一荣俱荣,一损他损,他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必须要保证苟雪的安全。

    【岳云他们没问题,皮外伤是有,不过对他们来说,并不严重。也在大牢里,只是同你距离较远而已。而你的身份,不是曝光的问题,是你如今既是督察使,又是幕承使,更兼是兵部右司郎,这等重重官职加身,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苟雪坐在‘恩人’的身边,一边注意着对方的脉息,一边听着土地爷的解释,或许身边见到的都是熟人,虽然一个是半死不活,一个是生不见人,但是总归都是知道的熟人,一个人的孤寂和惶然倒是消散了不少。

    她听着土地爷的话,而后眨了眨眼,笑着道:【莫不是意味着身份极其贵重?】

    【呵。】土地爷似乎被苟雪这话给逗笑了,他轻笑一声,虚声接着道:【也可以这样说,但是也说明会有更多的麻烦。】

    【可是,我这是假的,我和他们说,我这都是假的,解释清楚......】苟雪急不可耐地道。

    她本来就只是来送一封信,这如今这信是送到南辕北辙的地方了,反正她也没做什么坏事,澄清一下误会不就好了。

    土地爷摇了摇头,低声道:【不,你不能去解释。这三重身份,你必须咬牙承认到底。】

    【硬装到底。】

    土地爷一字一句地肯定道。

    苟雪脑中浮起重重疑惑,她倒是没有大吵大闹,而后极其冷静地道:【为什么要硬装到底?我的身份本来就是假的,硬装,也很难能够蒙混过关的。我想回头定然会有人来询问核实我的身份,我想到时来的人不会是一个蠢人,那么我的身份必然会曝光的。】

    【坦白从宽,狡辩完蛋。这一局,是死局。】苟雪从来都不是一个愚笨之人,她身上的身份都是编的,只要是谎言,那么早晚都会被戳穿。如今入了这混乱的钦州城,就更不要自作聪明了。

    【若不是你的身份,只怕此时此刻,你同岳云他们早就入了黄泉地府了。】土地爷低声道。

    苟雪沉默少许,她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恩人’,轻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在这自己人的地盘上,我的处境很危险。哦,不对,应该是说,有人想对我和岳云他们动手,但是却又顾及着我这重重身份?】

    【你可以这样认为。这里是钦州城,可也是最为混乱的战场前线。如今在钦州城中主事的人是陈广生老将军。钦州城的情况很复杂,确实,你要瞒过陈老将军并不容易。但是......】土地爷的话语顿了一下,他沉默半晌,才接着道:【你面前的这一位,来得恰到时候。有他在,你的身份妥了。】

    【他?我?妥了?】苟雪盯着地上似乎就剩一口气的人,疑惑不解地询问道。

    土地爷幽幽地道:【是的,妥了。】

    苟雪打量着‘恩人’的样子,半晌,她叹了一口气,道:【他到底是谁?】

    “你说,她是谁?”

    钦州城的城墙高楼上,一名高大的老者身着铠甲站在城头上,他身后跟着名白面中年书生。

    书生拱手一礼,随后低声道:“程荣说他们称之为雪大人的女子,既是督察使,更是幕承使,还兼有兵部右司郎之职。”

    在大雍,不是没有女子为官,只是一层层的身份都不简单,如今却都归置在一名女子身上,就颇为荒谬了。

    “其他人呢?”老者沉声问道。

    “回督帅,岳云他们是成武军的前锋小队。而他们这一行人里倒是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书生凑近老者身边,低语数句。

    城楼之上,钦州城的大督帅陈广生微微眯眼,面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开口道:“这倒是有趣了。一个身份尊贵的使者,一支顺武军的前锋小队......还有一个可能是黎杰的儿子。他们今夜冲过来,顺带着还揭露了一场夜袭?辕之,你说这些事儿是真是假?是真的巧合,抑或是有什么阴谋?”

    书生谋士柳辕之默然不语,半晌之后才缓缓摇头道:“大督帅,卑职不知。”

    陈广生眉头一挑,淡然问道:“不知?辕之,你这是有话不想说吧。”

    柳辕之想了想,在陈广生的注视之下,抬头看向远处的战场,那儿笼罩着一层无法散去的压抑气氛,那是一种死气。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咱们如今这是内外交困。孤守困城,今夜里入城的这些人,身份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督帅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柳辕之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时局万难,今夜里的夜袭,何人发起?就差一步,对方就摸进来了,可是咱们却是毫不知情......人心不齐,如何克敌制胜?大督帅,议和也未曾不可。若是那黎杰真是黎豪的儿子,现下议和,可谓是天助我等。”

    陈广生哈哈一笑,眼中带着一抹讥讽之意,低低地道:“辕之,你应当听过一句,无毒不丈夫,不过一个儿子,黎豪不会轻易屈服的。”

    他轻轻拍了下城墙,昂首看着昏暗的战场,眉眼间浮起一抹疲惫:“将士思归,战事,一鼓作气,再鼓而起,三鼓而竭。如今拖得已经是人人疲乏......我明白你的意思,后方人心不齐,咱们这儿是已经撑到极限了,若是有丝毫闪失,便就是全盘皆输......钦州城,太险要了......我只是在想,再撑一阵子,给对方一个狠狠的教训,这议和也就罢了......朝中......”

    “朝中,太乱了。有些人是丢了本分了。今夜这夜袭,不过是里应外合,所以才出了这等岔子。”陈广生面上的神情一片漠然。

    柳辕之心头一沉,他不由得上前一步,沉声道:“大督帅,里应外合?这事儿不得轻饶。”

    如今钦州城真是处于这最为危险的时候,若是里头除了叛徒,那对于他们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若是确定是城内出了内贼,那么现下最为关键的就是要查找出城内的内贼,及时除去。

    柳辕之定定地看着陈广生,一字一句地认真道:“大督帅,请允许卑职梳理全城。”

    陈广生笑了笑,摆摆手道:“辕之,如今钦州成已然是一支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溃,你便就不必这般劳师动众了。我心中自有盘算,总归不会出大问题的。不过,如今牢中那一行人的事儿,倒是该理理清楚,或许,是咱们的一个契机。”

    说着话,他便就转身朝着城楼下走去,走过一脸沉思的柳辕之的身边,他忽然开口道:“走吧,咱们先去会一会那一位身份不一般的雪大人。”

    柳辕之看着陈广生离开的背影,他便就迅速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往着大牢行去。

    此时的大牢中,苟雪正仔仔细细地盯着昏迷不醒的恩人上下打量,而后在心中饶有兴致地道:【你是说这人是大雍皇帝的第八子,澹台泽?】

    【是。】

    【如今这钦州城的程广生与澹台泽关系匪浅?】

    【并非是同澹台泽的关系匪浅,而是同澹台泽的外家关系匪浅。当然,这澹台泽还有一重身份,是枢御使。这一趟,他本就是要来钦州城的,只是途中出了事,故而才未曾来到。不过,如今这阴差阳错之下,倒是也到了这钦州城。】土地爷的话语里莫名地充斥着一股惆怅的气息。

    听着土地爷的解释,苟雪心头思绪急转,她不由得开口问道:【老爷子,你到底是谁?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儿的?】

    【这事儿,说来话长。】土地爷略微闪烁其词。

    苟雪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笑,道:【那你就长话短说,当然,咱们现在有的是时间,也是能促膝长谈的。不过,老爷子,我希望你我能够坦诚相见。】

    【这事儿......】土地爷支吾着好一会儿,他才缓声道,【其实,我是......】

    “见过大督帅。”

    “大督帅,人就在这里。”

    尚未等到土地爷将话都说明白,苟雪便就听得牢房外头有话语声传来,而后是沉沉的脚步声入了大牢的甬道。

    踏踏踏,脚步声很有规律,一步接着一步,极其沉稳,将苟雪的心神拉扯回来,她不由得抬头看向外头,便就看到甬道外头走来的两道身影。

    随着人影不断靠近,苟雪清晰地注意到来人的面目。一人是眉发须白的高大老者,虽说是老者,可是那勃发的血气,可以说是老当益壮。而另一人则是白面书生,温和雅致,然而眉眼所过之处,便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哐当一声,牢房的门被打开。

    老者大步走了进来,苟雪不由得挺直身板,她坐在地上,恰好挡在了澹台泽的身前,定定地看着老者和书生,抿了抿唇,没有开口说话。

    陈广生打量着眼前临危不惧的娇俏女子,眉眼间略微沉凝,低声道:“雪大人,是这般称呼你吧?”

    【这就是陈老将军,也就是如今这钦州城的大督帅陈广生。】土地爷的解释随之而来,【他身后的那名白面书生,叫柳辕之,正是跟随他多年的谋士。此人心计非凡。】

    “陈老将军,柳先生,下官见过两位。”苟雪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两人拱手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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