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台上二人才依依不舍地下台。林旭送沈梨到她的化妆室,自己去另一间卸下了妆,换上西服,打上领带。他在依然人满为患的大厅等沈梨。

    “林公子,这边。”马新让张默离开,招呼着林旭往楼上走。“您有所不知,沈先生出戏后一贯是不会到大厅去的。人太多,看见沈先生便像看见那舞厅的头牌歌女一般,争着送花送礼。沈先生不露面,待会儿后台里便堆得到处都是。”的确,众人翘首等待着,手里不是花便是精美的礼盒。

    “她可不是那些歌女。”林旭感受着西服内里口袋里的小盒子的□□,不假思索地回应。

    “那是自然,我只是比喻,欸,比喻。”马新慌不迭地解释,生怕惹着眼前这位爷哪不痛快。

    “找我有事?”两人前脚刚进包间,沈梨后脚便进来,目光淡淡的,神情也淡淡的。脱了戏服,沈梨穿着的素色长裙衬得卸下妆容的素颜小脸越发清丽纯雅。若是染上些胭脂,便是勾人的媚。

    “沈先生,这位便是东兴洋行的林公子。”

    “林旭,”沈梨知道他的名字,兀自开口,“我来到这荣梨楼的时候,林公子正在海外,我没见过。倒是听说林公子出国前和倒腾胭脂水粉的冯家公子往来密切。”

    马新在心里暗道不好。

    “怎么,认识冯公子,还是和他有过节?”林旭听出些愠怒,问她。

    “说不上认识,不过一个看客罢了,”沈梨垂着眼,把玩手里的折扇,颇有几分台上摆弄戏扇的味道,“有些过节,只希望林公子不要和他一道儿再生过节。”

    “哦?”看样子沈梨不打算说是什么过节,他也不追问,“沈先生放心,我林某绝不是同他那般的宵小之辈。”说着,他拿出一只红盒子,“沈先生同我合作了一出戏,”听到这,沈梨才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眼底透了些笑意,“一点薄礼。”

    她接过。

    “不打开看看?”林旭挑眉。

    “林公子送的自然是好东西,何必现在打开。”沈梨浅笑,将折扇伸出,“作为交换,林公子不会嫌这扇子是我平日里常把玩的吧?”

    “自然不会。”

    “唱了一出戏我也乏了,先失陪了。”浅浅低首,沈梨转身离开。林旭直直地看着她的背影,一只手摩挲着折扇。

    “她说的过节,是何事?”

    马新后知后觉这是在问他,答到:“林公子您知道的,那冯家二少爷是个沾花惹草的主儿,自头次见了沈先生,便闹着要买断她,放在家里若不当姨太太,便下聘做冯家二少奶奶。沈先生自是不答应,冯家二少爷丢了面子,砸过一回戏台,冯家老爷也觉得伤风败俗,放话要让沈先生在天津城无路可走。好在陈家公子陈烊伸出援手,沈先生才安全度过那段日子。”他没敢说,当时荣梨楼想将沈梨作为弃子,明哲保身。

    林旭不说话,只是把玩那把扇子。

    “林公子?”

    “我知道了。”他说,似在思索着,快步离开。马新摸不准这位爷想着什么,不敢挽留,便往沈梨的化妆间走。

    一推门,便见那红盒子被打开,沈梨的手腕上多了一副翡翠手镯。

    “沈先生,”他也不敢得罪沈梨,小心翼翼地试探,“这林公子...”

    “挺好。”沈梨连一个眼角也没给他,回道。

    这样的评价能从沈梨嘴里说出来,那可是头一回见。马新松了一口气。若是沈梨对林旭的印象不坏,这事儿就不会糟。他放心地离开,沈梨的目光直直盯着这副手镯。

    “沈先生,旁的这些,要收吗?”洒扫的黄翠翠没瞧见她看得出神的脸,指着另一边堆满鲜花礼物的桌子,问到。

    沈梨瞥了一眼,“扔了吧。”

    她从不收这些东西,银子首饰她从不缺。黄翠翠应着,确实将除鲜花外的东西都打包好,自己顺几样,别的通通上交给马新。

    沈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褪去妆容后气色稍稍欠缺,但依旧美得清新脱俗。不知怎的,只要闭上眼,她便看到林旭扮成张生的模样,耳边也始终回响他在舞台上的唱词。一睁眼,她又想到她娘一直以来跟她说的话,“好好唱,唱好了整个舞台都是你的”,这句话她在某个时候跟张默说过,张默也偶尔提起。她不是不知道张默的心思,但只要入了戏,他说什么她几乎都会听。尤其当他搬出这句话时,心脏蔓延出的一瞬间情感波动,让她克制不住地依赖能给她造成这种感觉的人,让她禁不住地投入这种被支配感中。沈梨伸手抚摸自己右肩胛处的小凸起,从小便如此,她只当这是娘胎中的异常。

    “林公子,别来无恙。”

    从荣梨楼离开后,林旭去了陈家馆。陈烊刚好在家,听到看门的人来报很是惊异。四年没回国的发小一回国第一件事是上荣梨楼听戏,第二件事竟是来陈公馆找他。要是被林老爷知道他陈烊被林旭排在亲爹前面儿,下回来陈公馆谈生意时可不会给他好脸色。

    “四年没见,怎么变得文绉绉了,”四年前的陈烊,可是和他天天遛鸟走街的“狐朋狗友”,“拿到了掌家权,人都不一样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陈烊朝他眨眼,脸上的笑倒没变,还是和他斗鸟抖赢后那副臭屁样儿,“沈先生的戏,听高兴了?”

    “不止,我和她一起唱了一出。”

    “真行啊你,”四年学成归来,又让林老爷刷新了对待这个独子的底线,“我猜猜,下一步是进荣梨楼做职业戏子?”

    “可以考虑。”林旭很自然地来到客厅的沙发处坐下,朝陈烊伸手,“酒呢?”

    “给你留着。你是真不跟我客气。”这么些年了,自从他收回陈氏的管理权后,谁见了他不得给几分面子,除了林德福。跟别人说“甭跟我客气”也不知说了几百遍,没有谁敢当真,也就林旭胆子大。“喝什么,红酒?”

    “行。”

    “罗曼尼,拉图,还是欧颂?”陈烊打量着酒柜上的酒,“别的都在酒窖里了,要喝自己去拿。”

    林旭轻车熟路地拿了两只高脚杯,捏在手里晃晃。“快点儿,哪种都行,给小爷我满上!”

    没办法,陈烊随便开了一瓶,给他倒上。

    “这红酒啊,喝得讲究。”他看着林旭一口闷的喝法,出口制止。

    “就咱俩人,讲究什么,”林旭又晃晃酒杯,陈烊给他续,“哪有那么多规矩讲究,这天津城,咱俩就是规矩。”

    “说吧,有事求我?”穿同一条裤子长大,听完那沈先生的戏就屁颠儿屁颠儿地来陈公馆,要是单纯想他了,他陈烊倒立洗头。

    “瞒不过你,”林旭此刻的表情太让人眼熟了,当年看上了他淘来的张果老,拿了一枚玻璃种的上乘玉璧来求他交换的时候就是这样。八仙他本来就只收上了俩,换了也就换了,谁想得到那翡翠是他偷的林德福的藏品,某次林老爷找他时刚好看到他放在客厅最显眼处的翡翠玉壁,当场气得高血压犯了,害得他忙把玉璧送回去。“我想收拾冯家,你得帮我。”

    “去去去,找你老爹去,别找我。”

    “爹,帮我,我都叫你爹了。”

    陈烊本来以为,去了美国后的林旭会被换了芯子,没想到啊没想到,厚脸皮的本事倒涨了不少。以前他喊林旭“爹”的时候多些,四年后两人第一个叫“爹”的,成了林旭。

    “冯家怎么得罪你了?”联想到他刚从荣梨楼离开,陈烊追问,“给荣梨楼的沈梨报仇?”

    “猜出来了?”林旭坏笑,“这么久的事儿能一下子想起来,陈烊,你不会喜欢沈先生吧?”

    “我还要问你呢,才见一面就要帮她报两年前的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见钟情。”

    “哟哟哟,还记得是两年前的事儿呢,”陈烊很想揍他,“一见钟情啊,可能吧,随你怎么想。”林旭摊手,“或许是有点喜欢上了。”

    “呵。”陈烊不屑。他明明超爱。

    “是爷们儿就爽快点儿,帮不帮?!”

    “行,帮,”决意要膈应他一番,“都认我当‘爹’了,儿子的忙必须帮。”

    “那爹,你儿子缺钱花,给钱。”

    “滚。”陈烊和林旭打闹着,将他赶到了大门口。“快滚回去见你真老爹,不然你爹明天就得上门跟我甩脸子。”

    “那我走了,”上车前,林旭还特意回头,“真走了?”

    “走走走。”陈烊使劲儿摆手让他走。

    林旭摇下车窗,再跟陈烊挥挥手,便让司机往荣梨楼去。街上的灯都亮了,荣梨楼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喝彩声沿着透出的光线传出来。先前沈梨和他同台时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窈窕妩媚的身段,闭上眼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

    “回吧。”

    也不知道他老爹在家准备了什么给他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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