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尘山庄】

    红色,凝血的暗红色。

    ——窒顶及盖,穹苍寰宇满目如怒!碳炼残焰般跃乱,沉乳浊油般胶着翻滚!

    那种诡谲的红,早漫过了众生唯余的希翼,将心头残存的勇气吞噬了去!

    不能呼吸——

    血腥味!生冷腥膻,熏炙腐骨,呛人喉舌,吐纳相迫!

    放弃吧,放弃吧-----

    一幕幕离乱凄惶,昨世今生,都结束了吧!

    你说的那些可笑的故事,一层层套着的都是阴谋!是谎言、是欺骗!

    ——可为什么心却这般痛,这般不舍?

    耳际轰鸣不绝,直至听不清任何声响。紧窒在周围的庞大气旋,恨不得将一切撕裂!

    少女委坐在那儿,衣发浸透,零落地紧贴着一切可以紧贴的东西。瘦弱的指掌,抚过已是微微隆起的小腹,颤抖着撑向地面。

    触手是一片无望的湿腻阴冷。

    是泥?又或者根本就是腐败的尸肉!

    没有力气站起,每一次用力,腹内便暴起一阵僵冷巨痛。

    她抬起头,豪无生气的眼睛凝满和此时的天空一样的浓暗血色。她斜睨着面前那个陌生的背影,想笑,笑不出,想哭,也哭不出-----

    那是一个少年,十六七岁的身量,与她一般的狼狈,沾染浓浊血雾的黑发在气旋中狂乱飞洒,并不宽厚的肩膀不住战抖。他的左臂无力地垂在一方巨石上,整只手掌血痕淋漓,赤目的红不住地自其腕间流落向石下混沌的湖面,右掌却仍死死顶着前方!

    右掌外寸余,暗红天幕在此际弧落,晃亮作一道如有实质的屏障!

    无数扇动着巨大翅膀的人形异物在光屏外狂冲暴突。它们高高腾起尖呖着俯冲直下,悍不顾死地撞击天屏,咣咣作响!

    离乱光影间,一锦袍长者,在光屏外兜转不止,不时运掌将一捧捧金红灵力拍向天屏,剧震不息却仍撼之无能。

    “翼儿,到这时候你还护着她?!为了她,你受了这么多苦,值得吗?她根本就已经不要你了,根本就记不得你了!凤心血丢了没关系,这是天意。父王带你回锦翎宫,就算耗损万年修为,也定会治好你!你还有小婉,还有雅儿,只要你喜欢,仙禽界任何女子,都是你的!----”

    长者绝望的声音,从愤怒早已转作了哀切,倔强的少年不为所动,声音已是幽弱,却没有一丝退让。

    “父王-------恕孩儿不孝,我不能让您伤害雪儿!”他浑身瑟战,却仍拼尽全力,护着这方小小水潭,和潭边的女子。

    “-----每次入世,我都会将一部分灵力暗植于天魂之上,肉身灭,灵力即复。就算雪儿反悔,孩儿便是倾尽一身精血,也足以护住玄天界千年---”

    “你以为这么做就能保住玄天界了吗?你若死了,我会让整个玄天界的生魂陪葬!”长者两臂乱舞激愤如狂。

    “哈----呵呵――”少年面对父亲的暴怒,忽而脱力般失笑,肩背颤抖,眼泪却至自脸颊滴滴滚落,一一字字讥诮道:“-----您忘了孩儿早已练成了悯天幻影诫了吗?孩儿的元神,与玄天界的天雩之气阴阳相峙,可阻断果孽湖外一切法力的侵入!您法力那么高!若想强行破入玄天界,我的至阳元神便会和天雩之气一同焚尽!-----哈哈……到那时,果孽界的生魂得以超脱,可您却什么也得不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老人听得此言,怔怒半晌,突而跺足痛哭:“翼儿!我的翼儿!!----你,你这是要逼死为父吗?”

    少年俯首而默,手掌贴扶天幕,缓缓跪伏下来。轻轻的挫泣道:“父王,孩儿累了----求您收手吧!放过雪儿,她没有错。当初,是我故意到镜尘庄诱惑的她。这一世的南宫雪已经怀了我们的骨肉,求您一定护好她们母子,把孩子-----带回百羽山。玄天界有我们三十二世的过往。……孩儿舍不得,舍不得-------

    “杜樊欣,你休想!-----

    身后传来幽弱的切齿之声,少年浑身剧震,艰难地转过头,逆光一个瘦弱人形,摇摇而立,一柄幽蓝长剑执于其手,散发着侵骨的冰寒光焰。

    “雪儿,对不起-----”

    “不要叫我雪儿!我不是你的九妆雪!”喝断他,有什么在胸口崩裂,那般痛疼:“我不会让你如愿的,绝不会!”她张起浑身余力,长剑回转,赤目蓝光闪过,径往自己腹下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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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惊瑟中震起,下意识用双手捂住自己肚子。手臂传来一阵酸麻,不觉怔怔出了神:“怎么趴在桌上睡着了?----为何又做这个奇怪的梦?”

    夕照自镂花的窗格透射进来,将桌上焦尾古琴的弦影长长拉在屋角。() ()

    揉着酸麻的手臂,低头望向自己的肚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一片迷惘伤色-----

    “唉,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身后传来一个薄怒怜叹,女子慌忙抚了脸颊站起,敛衣笑道:“尊老,您回来了?---您老人家这一去,可让我好等。”

    “我才去了几个时辰,你就等不得了吗?”逆光行来一个斫长身影,飘然卓尔:“你那害人的大师兄,你一等他就是十五六年,怎也不见你嫌久?”

    一袭褐青得罗,大袖飘摇,道者信步转往内室,口中低笑问道:“我离开的这几个时辰,可又发生了什么?”

    “大师兄---正到曳云山庄交涉。”

    “哼,自作孽不可活!任曳云已经是个死人了!”道者冷哂振袖,已到了内室中梁下的团桌前。桌上置了一面清水铜盆,隐嗡有响声传出,似是人语,交杂着器物碎落和打斗的嘈杂。

    道者望向盆中,微微侧首,冷肃鹰目不怒自威。女子在其身后一步之遥蹙眉而立。

    “砰”一声大响,铜盆剧震。

    道者凛神间,倏然抬手箕开五指,立时一道紫影自其掌心迸出,贴着盆中半盈的水面疾疾掠过。

    盆水如镜,映得一幅清晰影像:一待客茶厅。堂首一华服老者,削瘦腊黄的脸面,正怒视着厅心的蓝衣男子浑身颤抖:“你想出尔反尔,大不了一拍两散!”

    他身侧的茶案上碎瓷狼籍,茶水泻了一地。刚才那一声响,竟是他一掌震碎了茶盏。

    厅心的男子缓缓抬首,轻轩唇角,微眯的凤眼森寒地扫视过来:“此一时彼一时,陆少秋,我决不让人动他!”他语音不高,却字字锥人耳鼓。厅上环立的一众江湖客,闻言俱各惶惶。

    “你!——”老者僵直的嘴角不能自已地抽动:“人是你自己交出去的!你不义我便不仁,要人你自己去,休想借我山庄一兵一卒!”

    “既如此——多谢庄主成全了!”男子望着老者颓倒座上始现了古稀惨颜,蓦地一笑,背转身清冽背影如风般去了。满堂炸锅般哗然——

    “唉——不要看了。”道者扬手抹去盆中影像:“坏小子疯得厉害,只怕要吃苦头了!”

    他一语甫出,周身逼人气势倏然消散。女子紧绷的双肩舒缓开来,随即双目赤红,慌忙低头隐去眸中泪光。

    厢房内静了一静。

    道者摇头叹道:“我得亲自去一趟天阳,迫不得已只能用分魄大法,将他的真元天魂带回镜尘山庄。”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嘛?我-----我不想与他见面。”女子咬唇背转身去。道者无奈摇头:“雪丫头,你还躲得下去吗?他明知此去毓泊台,必死无疑,还是执意要救陆少秋,分明已绝了生意。你真忍心看得下去?

    女子两肩颤动,低头不语。良久方转身来咽噎泪落:“求尊老对他----手下留情!”

    道者见着她这梨花带雨的娇凄景象,心中大痛。耳畔那个倔强得令人心酸的声音似又响起:

    “师父,雪儿求您!别教我和翼哥哥分开!不论多难多苦,我们都会撑下去!”------

    他慢慢仰起脸,隐去眼中哀痛,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喃喃道:“放心吧,坏小子虽不成器,但他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玄天界可就要不妙喽----”

    女子闻言面色稍和。拾袖沾尽残泪:“尊老,我一直不明白,您和大师兄认得嘛?为何您这般在意他的动向,让我留在镜尘庄监察人世,还带了秋儿他们到天阳,他们---是真的死了吗?”

    “此事说来话长,待得时机成熟,自会让你们知晓。”道者微微偏头,负了左手仰叹道:“留你在镜尘庄不让你去转世,是想让你看看,他没了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女子眼中满盈愧色,黯然不语。道者默颂心诀,翻掌间,清光跃动,自识海明空印中调出一只尺许长镶蓝锦盒,小心打开,立时有虹影金茫流泻而出,满室异香。

    道者伸手,细细抚摩盒中一卷古篆题名的蓝锦手札,眼现凄茫之色:“《锦翼古札》的第十三卷,终究还是要写下去的----也不知,何时才能终了----”

    他收起眼中苦涩,长长叹了口气,复又小心盖上锦盒:“时辰差不多了,我必须即刻赶去。他到来时必已万分凶险,你和姜童收拾一下北院,备下一应法阵准备着救他!果孽湖那边你也要小心看着,我迟则三个时辰,必定赶回。”

    女子急忙追将出来:“您等等,……我……我的百花苑怎么办啊?”

    “你想藏起的不止是百花苑吧!教了你那么久,若还做不到,就还让你那大师兄来替你当花匠吧。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袖影浮掠,身影已消失于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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