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我这等杀孽深重的人,本当入了十八地狱受刑,可阴官却说要将我们另送它处,我当时已吓得六神无主,全无思索之力。杜圣心的胆气本不弱,看完那些刑罚,也吓得脸色惨白。”

    陆少秋对杜圣心情有不善,此时也不禁为他悲怜感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也难为了他了。”

    云凤眼望着他脸有欣色。白玉郎则淡淡笑了声。

    龙啸天道:“看完十八地狱,黄衣阴官领着我们走向殿后,见到四扇隐在光晕中的铁门,门上分别写着‘天,地,人,玄’四字。阴官道:‘这儿便是通往天、地、人三界六道的轮回之所。’

    他指着玄字门道:‘依阎君吩咐,你们二位就从这边请吧。玄天道只能进不能退,更不能停留,否则,便是魂飞魄散万劫不复!过了此道,前方便是玄天圣境,之后你们便会知晓一切,切记切记!

    他说罢朝我们恭敬一揖,那玄字门便嘎地开了,一道强光自门道射出,幽幽的深不见头。

    杜圣心犹豫了下,一脚迈了进去,我也只好埋头跟进。我两脚刚踏上门道,便听身后咣的一声,那门夹着一股强风猛地关上了。

    “这玄天道里发生了什么?也和刚才的路一般险恶吗?”云凤关切问道。

    “要我细说也可以,只怕会吓着了你们。”龙啸天咽了口气道:“那玄天道高宽不到七尺,伸开双手便似能触到两壁,头顶的壁蓬是拱圆的,就像一个幽深的墓道。

    初起时也无甚异样,我们一口气行出十来丈,远远望见前方的石壁上满布斑驳金光,还舞动着无数条细长的东西。

    我们放慢脚步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段‘石壁’乃是由千千万万个白肉人身所砌!那些零乱的躯体被牢牢挤叠在一起,头颅和身体的部位都清晰可辩,只伸出来无数苍白的枯指手臂,那些肉块中间,还夹着很多三指长宽的金块。

    那些金块甚是古怪,看一眼便让人有忍不住伸手去拿的冲动!”

    龙啸天说得极为平静,可在旁三人听来又不自禁地战瑟起来。

    “那中间空出的缝隙,堪堪不足一肩宽的距离。杜圣心在肉墙外顿了顿,便若无其事地侧身走了进去。我自然不落其后,可我刚走进几步,那些肉块中的头颅便纷纷睁眼转向我们。

    它们歪斜地大张着嘴,嘶哭嚎叫,那些躯体也试图挣脱般奋力扭动,所有金块被带着不住地翻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而那些手臂,则在空中狂抓不止。

    它们什么也抓不到,便更为疯狂地挥舞,相互碰撞,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如潮如浪,那情形当真可怖至极!

    我越走越是胆颤,那些手指和金块,偶尔碰触到我们身体,阴寒入骨。我索性闭上眼,一点一点往前挪。

    这般走了也不知多久,我全身虚脱,只感觉右手指节越来越酸麻。

    “嗯?”陆少秋最先惊觉:“你手怎么了?”

    “那时我听到杜圣心在我前面冷悠悠说道:‘已经出来了,可以放开我胳膊了吗?”

    白玉郎咯咯笑出了声:“你什么时候抓着他胳膊的?”

    “忘了。”

    “后来呢?”云凤也忍俊不禁。

    “我们刚在庆幸,前方不远处隐约行来一个黑影,它来得好快,还夹带着一股刺骨的寒风,未等我们转回神,它顷刻间便到了眼前。却原来是一个瘦骨如柴,浑身褴缕的乞丐,他背光而来,看不清容貌,隐约中只看见他两手不停地从身上扯出几根长长的物事,看似很沉,扁扁的也不像是衣带。

    “那究竟是什么呀?”

    龙啸天停了停。

    “是他的肠子!”

    “肠子!?”

    “对,血淋淋地,还有很多蛆在上面爬。”

    陆少秋脸色泛青,不自禁把屁股挪了挪。

    龙啸天续道:“我看到他肚子上烂了个大洞,不断地有蛆从洞里爬出来,噼哩啪啦地往地上掉。他全身几乎只剩了一副骨架,两只眼珠死灰色,深深地嵌在眼窝里,脸上的皮肉快要掉光了,露出灰白色带着黑绿血污的骷髅。

    他开始倒退着跟着我们走,将手上一截干瘪的肠子展给我们看,嘶哑的声音像呻吟喘息一般,不停哭着说他很冷,没衣裳穿;他很饿,乞求给他些食物。”

    “咦~~”白玉郎不禁皱眉。

    龙啸天看了他一眼,道:“那时我不知怎么的,心里又怕又酸,几乎就要停了下来。杜圣心瞪了我一眼,越步赶在我前面,那饿死鬼在我们之间犹豫了下,就赶上去缠住了他,我便放慢脚步远远地跟着。

    刚定下神缓过一口气,就听杜圣心嗓音发颤,在前面气极败坏地吼:‘你饿了,可以咬自己的肠子来吃!冷了可以缠身上当衣裳,少烦我!’”() ()

    云凤突然皱眉道:“我以为他不害怕呢,看来也是吓得不轻。”

    “何以见得?”白玉郎问道。

    陆少秋摇头笑道:“杜圣心高傲得很,谁骂他都爱搭不理,还当那是气度涵养。他若不是心虚害怕,是绝不会对人这么吼叫的。”

    龙啸天点头:“不错,他那时想必也是害怕得紧,烦恶得紧了。

    说来也怪,那饿死鬼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居然就真的开始把肠子往身上缠,还忙不迭抓过一截来塞进嘴里,那情形当真是匪夷所思!好在他停了下来不再纠缠,我们便加快了脚步。

    好不容易甩掉那怪物,我开始感到一阵难耐的饥渴,行了几步,竟真的闻到一股饭菜的热香。我眼前一花,廊道前面出现了一个拐弯,一家酒楼漂亮的门廊斜斜地横在那儿。

    门口是条宽畅的街道,灯火幽弱,看天色刚入暮,门前往来的客人甚多,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你们终于到了玄天界吗?”

    “不是,那也全是假的。倘若我们真的踏进了那家酒楼,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龙啸天尤有后怕地叹了口气:“当时我心神恍惚,放慢脚步几乎就想踏了进去,杜圣心在前面冷冷喝道:

    ‘龙啸天,你若饿了,也咬自己的肠子来吃!还不快走,看你脚下是什么!’

    我朝地下一看,发现脚下的青石地砖与方才廊道内的一模一样,我打了个激凛,加快脚步向前奔出,街道消失净去,四周景物又恢复了廊道原貌。”

    “当真是好险!”白玉郎松了口气,转头斜觑龙啸天道:“龙啸天,看来我爹爹还是蛮照顾你的呢。”

    龙啸天也不回避,点头道:“确实,在玄天道内,我们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当我真正害怕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去依赖他。而他再害怕,也还是会倔强地照顾身边的人……”

    他落寞地苦笑了下,嗤笑道:“只可惜,只要是遇到跟岳雪梅有关的事,杜圣心就会变成个需要别人照顾的白痴!”

    “我娘?你们莫不是遇到她了?”陆少秋惊道。

    龙啸天也不接话,低低道:“佛经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当作如是观。现在想来,玄天道内遇到的都是窥探人性欲念拒碍的幻象罢,每个人遇到可能都不一样。我们经受住了前面的数重考验,差点就在最后关头遭了栽。”

    你们又遇到了什么呢?”云凤急道。

    “是色欲,情关!”龙啸天叹息道:“我们刚又行了几步,扑面飘来一阵胭脂的香味,隐约还听到许多悦耳的嘤咛笑语。很快,迎面走来十多个装扮艳丽的妙龄少女。

    他们个个姿容佼好,穿着薄透的轻纱衣裳,隐晰可见玉琢般的体肤。见到我们,便迎上来与我们搭话,厮磨纠缠,恳求我们停下来陪她们一会儿。她们虽身仪轻薄,却也端庄有度,不似风尘烟色。”

    “风尘烟色是何模样,难道你见过?”陆少秋突然打趣他道:“龙啸天,说老实话,你那时就不想停下来陪她们聊几句?”

    他乌溜溜地眼珠盯着龙啸天转,有心看他的笑话。

    龙啸天淡然一笑道:“如果我说不想,那定是会被雷劈!再怎么说,我龙啸天也是个男人。”

    白玉郎拍手叫道:“好个龙啸天,当浮一大白!”说罢端起酒来向他敬了敬。

    两人对饮既罢,龙啸天又续道:“想要摆脱她们,既不能恶语斥骂,也不能用武动粗,着实不易。

    杜圣心定力极好,竟对她们不视不闻疾行如初,我也只得默颂心法,尽量不让自己会心于她们。

    她们就这般亦步亦趋地随了我们行出数丈,方才脚力不胜落在后头。开始冷言讥讽我们不解风情无能人事,一改方才端庄之仪,言辞刻薄,骂得极是难听。

    堂堂七尺男儿,生受女子这般讥谤辱骂,当真是奇耻无伦。若在平常时候,只怕谁都会忍不住回身去与她们理论,那便中了她们的套了。

    她们骂了一阵,声音渐渐杳去,我刚松一口气,前方突传来几声女子的挫泣,时断时续。

    就见杜圣心放慢脚步细听了会儿,忽然发疯般向前奔去,大声叫着‘雪梅’。”

    “雪梅?是我娘?”陆少秋惊道。

    “嗯,我也听出来那的确是你娘的声音。”龙啸天点头道。

    云凤突有种忐忑的好奇,探问道:“都说我长得像小流星的娘,声音也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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