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纪(圣心纪),第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金巴,江湖人也叫我“金疤”。都说我左脸上耳根到嘴角的这条伤疤值黄金万两。

    那是我十四岁那年,意外替我们阎罗谷令主杜圣心挡下的一锥。说起来,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那年据说是令主的师父带人来围剿阎罗谷,像我这样的小卒子,还没搞清前头发生了什么,就被杀进刀剑阵里。那时可真是吓得坏了,为了保命,闭着眼向前突围砍杀,险险被一柄挫骨锥刮去了小命,是咱们令主救了我。

    可大家都说,是我救了他。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从一个刚进谷的小卒子,直接成了令主的近侍。之后的几个月里,令主心情好的时候就教我们一些武功,都是伴着些拗口的大道理。

    可惜不到半年,突然来了个女人,死在了百花苑里,令主把自己关起来两年多,性情大变,再也没有亲自教过我们武功。阎罗谷出外杀人的弟兄,也派出了一拨又一拨。

    半年前,令主被造反的司马青云关了起来,阎罗谷也在几天后一个夜里被攻破,令主不在,兄弟们死也是死得稀里糊涂。

    来玄天界后,虽然投入了善和门打算弃恶从善,但我还是会时常想起在阎罗谷的那些日子,想起我们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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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剑澜忍着痛怒瞪杜圣心道:“姓杜的,我不会承你的情!今天这笔帐一起记下,我陈家庄三百多条性命这笔血债,我迟早会要你还回来!”

    陈康战战兢兢上前来小心察看兄弟伤势,果见竹筷穿在其腕脉间隙,料来并无大碍,忙来搀他道:“剑澜我们走!”

    “慢着。”杜圣心突然漫声道:“你还记得潘怡姑娘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表妹的名字?”本已气冲冲往外走的陈剑澜突而止步,惊愕地回头望向杜圣心。

    杜圣心垂眉冷笑:“你去把武功练好,随时可以来找我给你表妹和陈家人报仇。”

    “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表妹的名字?-----我表妹是怎么死的?杜圣心,杜圣心你给我说清楚!”

    “剑澜,剑澜我们走,我们快走!你的伤要紧剑澜!”陈剑澜激怒如狂,几步冲回来,被陈康死死抱住,硬往外拖。

    “不!大哥,我要问清楚!他怎么可能知道表妹的名字?~难道,难道江湖上的传言是真的?孔雀草是我表妹送给他的?我不信,我不信!……大哥我要问清楚!!”

    “你们还杵着做什么,快扶副堂主回去!”陈康惊恐地望了望杜圣心,急急呼来十余红衣天应堡朱雀井堂卒丁,将挣扎痛哭的陈剑澜拖下楼去。

    “不公平!”众人窃语中,方才向陈剑澜出言示警的沉涩声音又再响起。只见一个红衣天应门众装扮的黑脸瘦汉上前来指着杜圣心喝骂道:

    “同样是要杀你,为什么你用筷子刺我心窝,却只刺了他的手!”

    杜圣心拧眉忖得半晌,抬起头淡淡地望向那人道:“我记得你了,你就是那个‘想成为唯一一个杀我的’人。”

    此人正是他两月前,在洛阳城外野店,以一支竹筷刺杀的“快剑手”黄腾。

    “不错。”黄腾眉峰森冷,冲着他挺了挺胸。杜圣心不屑地笑了一笑,垂下眼去不理。

    黄腾大怒,挥舞手中兵刃追逼到他面前:“你说啊,为什么?”

    杜圣心目视前方桌面,一字字道:“你杀我,是听说我武功尽失,想借此扬名立万,还怕被人分去了功名,砍了与你一道的手足兄弟!而他杀我,只是为了给自己报仇。——你该死,他,不该死!”他一语甫毕,眉目神情已如覆冰霜。

    在旁人众闻得此言,皆向黄腾卑夷而视。黄腾羞愤致极,举剑来叫道:“那我今天也要杀你为自己报仇,你待怎样?”

    杜圣心咧嘴笑道:“很好。我这儿,还有一支筷子,我会让你觉得公平的。”

    他语音未毕,黄腾脸色发青,一个屁也不敢放,扭头便跑。

    身后啸声破空,又一支竹筷箭般飞至,不偏不倚刺在他右腕之上。疼得他尖声惨叫,脚下却不敢停留,仓惶介逃了。

    群豪回过头来,却见杜圣心坐得纹丝不动,桌上那支筷子也还好好地摆在那儿。

    方才刺伤黄腾的那支竹筷,是从哪儿来的?

    众人乍起大惊,想到此间竟另有高手襄助杜圣心,立时人人自危,背聚成团刀剑向外,提防别派人众偷袭。

    一眼望去,白衣的曳云庄,蓝衣的善和门,红衣的天应堡,一堆堆历历分明,方才的同仇敌忾,分崩离析。() ()

    龙啸天亦是微微一凛,料此人武功不在杜圣心之下,窥覷在侧敌友不明,不觉也警惕起来。

    杜圣心却只当没事发生,伸手从筷筒中又抽了一支竹筷,朝对面楼栏上淡淡一暼。慢悠悠为自己倒着酒。

    善和门人群中稍稍起了一阵骚乱,几个小卒私语交齿不时地向杜圣心呶嘴弄眉。龙啸天瞟了他们一眼,几人立时埋下头去,不住后退。

    龙啸天叹了口气道:“是金巴、葛虎,唐天,唐标吗?”

    “是!---”那四人被施了法咒般齐声应答,一语既出,又脸露痛苦懊悔之色,互相对望着失了主张。一个左脸耳根到嘴角挂着一条扭曲伤疤的小个汉子大胆向前跨出了几步,似要向着杜圣心去,刚举步又生硬硬止住,支唔得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四人是阎罗谷旧部,跟随杜圣心多年,皆在半年前陆少秋攻破阎罗谷时殉难。

    十多年前,他们都还只是群半大孩子,家乡饥荒,逃难途中撑胆儿劫了一车官粮,被满城通辑,无奈随着一伙强人拜入阎罗谷求得庇护。

    那个脸上有疤的汉子当年才十四,机缘巧合下,替杜圣心挡了一锥。杜圣心救下他后,十分喜爱他的天真聪慧,曾把他留在身边亲自传授他武艺剑法。虽则他资质有限,岳雪梅死后杜圣心又性情大变失了道心常态,那些孩子们无人苛责,多数沦入邪道,武艺难有精进,但十数年来自保有余,也多为阎罗谷立下了汗马功劳。

    龙啸天深能体会他们对杜圣心既敬又怕,又慕又恨的心情,叹了口气道:“你们四个怎么也掺合在这里,有何见教吗?”

    方才就是他们无意中认出了杜圣心,才引得这场祸事,经此一问心中皆是惊怕欲死。唐标最是胆小,五官扭曲,浑身瑟抖,几乎要窒息昏去;金巴当年最得器重,此时也没了底气。

    “各自去吧,我不为难你们。”

    杜圣心面无表情地喝下了一杯酒,将空瓷杯重重顿在桌上,眼睑都不抬一抬。

    四人怕听错了般怔了怔,良久才一连声地谢着恩,挤出人群去了。

    龙啸天望着杜圣心,仿佛从未见过这人般。杜圣心合了合眼,突然冷声道:“该走的都走了,想杀我的,各凭本事上吧。”

    话音刚落几个胆大的举刀便向杜圣心砍去,半空中劲风奇疾,一线酒香入鼻双目一凉,随即剧痛难耐,纷纷丢了手中兵器捂脸惊吼:“谁?---是谁暗算我们!---”

    来不及出手的群豪低喝一声,齐步疾退。

    龙啸天抬头间,一个青色身影伴着朗声长笑,自头顶楼栏斜掠而出,轻燕般落于杜圣心身侧。

    来人左手提剑,右手挽了一酒壶,执柄指逢中夹着一支筷子。脚刚落地哈哈一笑,抛了那支筷子在地上,大步向杜圣心走来。

    “大通令?!”对面几个善和门卒丁齐声惊呼。

    来者正是上官夕阳。他方才听得程和彰之言也当惊奇,顾不得放下手中筷子酒壶,到楼栏探看,在见到杜圣心的一刹,一阵莫名悸动震荡了全身。

    这个三十余岁样貌,透露着满怀萧索的男人,那神情气度一颦一笑,都给他一种异样熟悉的感觉。

    有一刹那,上官夕阳几乎要冲口叫出某个名字来。

    听堂下众人质对完恩怨,觉察杜龙二人对陈家庄之事并无畏疚恐惧,心知内中必有隐情。待听完杜圣心与黄腾的话,对他的心性魄力更是大感钦慕,忍不住出手代他惩治了黄腾。

    上官夕阳朝那几个善和门兵卒挥手:“你们都出去!”

    “大通令,他!——”

    上官夕阳挑眉:“你们有谁,自信是他的对手?”

    众人相觑哑然。

    “那还不快走?”上官夕阳笑。

    善和门众心愤难平,却又怯于上官夕阳的威严,只得向他抱拳一礼,悻悻退去。

    上官夕阳整了整衣襟,绕到桌边对杜圣心抱拳道:“搅扰了。在下善和门上官夕阳,不知能否有幸与尊驾同桌?”

    他声音朗润,神情诚挚。龙啸天细观他眸正神清,一身正气,心中不由喝了声彩。

    “不能!”杜圣心顾自倒了杯酒,眉也不抬。

    上官夕阳双脚已进了长凳,却遇这等尴尬,退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讷讷问道:“这………却是为何?”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杜圣心侧头,一双轻眯的凤眼缓缓抬起。

    “这……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上官夕阳只能顺水行舟,强自镇定惨笑道。

    “假话就是,能坐到我身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眼下的你——还不配!”杜圣心冷回脸,全身几乎未动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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