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府出来去兰郊,那里一整个村子几乎覆没,仅有的幸存者也是因为住在外省而逃过一劫。

    不知过了多久温凉才悠悠转醒,毒已经流于全身,脉络不通终究排不出,她依旧虚弱。

    阿初和阿弑守在一边,见她醒来围过去,洛清淮慢一步。

    温凉睁开眼先看到的却是洛清淮,见洛清淮好端端的,她笑笑:“都没事就好。”说着扶着阿初的手起身,“我没事,我只是余毒未清,没事没事。知南怎么说来着?最开始也是中毒?”

    洛清淮紧张到打了个哆嗦:“是。”

    温凉不明白:“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呢?为什么要从这个地方开始?”她的目光一直在洛清淮身上,“如果你是阿骨图的帮凶,你作为人类有什么想法?”

    洛清淮:“这个假设没法成立,人不是能一概而括的。如果从我作为人的角度来想,这很像是屠村。”

    “屠村?”

    “我不懂巫蛊,但我经历过疫疾,知道疫疾蔓延起来什么样子,但现在如果你说这是人为的,那从刑事案件出发想,这就是屠村或者报复。这个村子一大半人姓钱,最开始死了的一家四口也姓钱,幸存的几个人里姓钱的都中招了,不管是在外省还是省内,但不姓钱的幸存者真的幸存了下来,这不像是有意为之吗?”

    “照你说的这么明显,人类的警察不知道?”

    “这在人类眼里是一场疫病,人类没有邪神下蛊的概念,这是新时代,不问神鬼。”

    温凉:“……”

    好一个不问神鬼。

    “只是,”阿弑问,“洒了驱蛊粉的人间怎么会有蛊疫横行?”

    是啊,洒了驱蛊粉的人间怎么会有蛊疫横行?

    驱蛊粉过期了吗?

    无稽之言。

    如果温凉是当初的温凉,她会直接回洛格拉找星蝶,但她不是,她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蛊。

    她就是个废神。

    “归……”

    “什么?”阿初阿弑包括洛清淮在内都是心里一紧。

    温凉摇摇头:“没什么。”她依稀记得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

    “阿初阿弑你们去找一找这附近有没有需要补的裂缝,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我想歇一歇。”

    阿初和阿弑分别看了看洛清淮,不太放心地消失。

    这时候人间天气很好,头顶有清朗朗的天,脚下有绿油油的地,耳边有唧唧喳喳的鸟雀,手边有穿指而过的清风。

    是人间的六月。

    兰郊这个地方在最热烈的六月荒芜可惜。

    阿初和阿弑走之后温凉并没有停下来休息,带着洛清淮在村子转悠。

    最先死的一家四口住在第二排第二户,从家里装潢到院里挂的衣服来看不像是很有钱的人家,而且因为天气热又没人管,泡在大锅里的粽子已经闷烂了,发着一股酸味。

    “屠村,那得是天大的仇恨,但这个村子怎么也不像能和别人结下愁怨的。”

    “我也是胡说八道。”

    他们从这家出来挨家挨户进去看,只是看,也不翻动,看来看去都一个样,老实巴交的普通农民,住在城郊也没什么优势。

    “走不动了。”以往温凉说出这话十有八九是不想走了,但现在她说出这话是真的走不动了,洛清淮没忘了她是个生病的神,但他是人,他只能给温凉找个石墩子坐下休息,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一棵朴榆下的阴凉地,石桌上是刻了没、没了又刻上去的棋盘,两边各有一个石凳,都很脏。温凉随意吹了吹扫了扫,坐下。

    温凉托腮看洛清淮。

    说实话,她已经记不清她师父长什么样了,反正云无迹是她师父也是鬼王的师父,她也从来不怀疑,就这么一张脸,看来看去没变过。

    “洛先生。”

    “嗯?”

    “你想过谈恋爱吗?”

    洛清淮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闻言抬头:“什么?”

    “谈恋爱,你们人类不是都会谈恋爱嘛?结婚生子,白头偕老。”温凉带着浅浅的笑意。

    洛清淮低低地“哦”了一声:“没有想过,我和正常人不一样,没想过这些,所以才一直住在格林大街。”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因为你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不只是能看见,我身边还经常会飘着一两个鬼,我习惯了,但别人在我身边就会觉得阴冷,很吓人的。”

    “这好办,我找鬼王说一声就好了。”

    洛清淮欲言又止:“……不用,现在就挺好的。”

    在洛清淮看来温凉是个自大的神,张口闭口这是她的地盘,别人办不到的事情她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办到,这样的人在人类世界会被讨厌,同理,这样的神也不会有多少神喜欢吧。

    洛清淮没有做心理医生的天分,看在也算朋友一场以及银行卡里钱的份上他想劝劝温凉稍微谦逊一点,但他没有说这话的理由,说不定说了温凉还会生气,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有话对我说?”温凉问。

    洛清淮摇摇头。

    温凉伸了伸胳膊,舒展身体:“我现在精力不济,脑子和嘴都跟不上,你多担待。”

    温凉还是个喜欢大包大揽的神。

    洛清淮没说话。

    之后他们就这么坐着,吹吹风,听听树上的知了声。

    感觉很奇怪,和归月相处会觉得依赖、自然、踏实,和洛清淮相处会觉得尴尬和一点点难捱,好吧是好多点难捱。

    明明当初上赶着的人是温凉,睡了几觉醒来是移情别恋了?还是跟不上时代潮流了……

    她不觉的她会对她那天下第一好的师父厌烦。

    温凉肯定她身边有过一个叫归月的人或者神。

    阿初和阿弑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回来,温凉以眼神询问,阿初说:“这个村子都一样,没有活人,连活得家禽都没有,但那边的祠堂有些不对。”

    “祠堂?”

    “洛先生说这个村子几乎都姓钱,那应该是村祠,供奉他们先人用的。”阿初说完看阿弑,阿弑接着说:“祠堂里有怨气,阿初吞不下,我也吞不下,感觉……很奇怪。”

    “奇怪?”

    “就好像,那股怨气明明就在眼前,但又觉得很久远。”

    “很久远?是距离上的久远?”

    “是……”阿弑认真想了想,“是时间的久远,那股怨气好像是从很多年以前来的,陈旧,腐烂,冲天……如果说洛格拉的怨气是大规模的,那这儿的怨气就是细而长远的。”

    “一个村子里怎么会有怨气?生灵大战?”

    “主人您糊涂了,人类没有参加生灵大战。”

    “但人类有自己的大战,走,看看去。”

    祠堂门口的楹联饱经风雨,祠堂顶上的瓦片破败苍凉,如果不是村里有的砖瓦房还算新,温凉真以为回到了古代。

    进祠堂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大红的柱子也掉了颜色,祠堂内摆着几十几百个牌位,都姓钱。

    温凉环视四周,某一刻她觉得这个地方她来过,不知道什么时候。

    洛清淮拿出手机划拉了几下:“这个村子有一百多年历史,这么说的话民国时候就有了。”

    “民国?”

    “人类战争期间。”

    “哦。”温凉摇摇头,“那我不在,那段时间我在睡觉,可为什么我觉得我来过呢?梦游?”

    阿初当场否决:“清欢殿被神君下了七道结界,您出不去。”

    “那为什么?”温凉感受着阿弑口中的怨气,有源头,也就是有因果,阿弑说的没错,这怨气细而久远,不是最近才有的,“隔世仇,这年头居然还有隔世仇。”

    洛清淮:“隔世仇?很稀罕吗?”

    温凉:“嗯……不能说稀罕,只不过很久以前神妖人这些都生活在一片天地下,那时候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稀罕,但后来分出了生灵间和人间,人间就没有这种稀奇古怪的灵异事件了。”

    “哦。”

    “换个思路想,如果真是隔世仇,上辈子估计还没有阿骨图什么事,所以这人是怎么带着上辈子的记忆转世的,或者说这人上辈子死了是不是就没有转世,我们应该找谁问?”

    那当然是地府。

    温凉坐在祠堂的蒲团上,抬手朝那些牌位拜拜:“对不住各位,办点事。”说完她不知道从哪儿捻出一根香,一个响指点着了,香烧去地府,这次来的不是黑白无常,是苍溪。

    “知南呢?”

    “殿下忙,让我来。”

    “哦。我和他才见过,人间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应该忙。”

    苍溪乖乖站好。

    “这个地方,我是说这个村子,百年前有没有什么怨气比较重的亡魂,不肯转世的那种?”

    “百年前……您等等。”苍溪调出簿子翻看,温凉好脾气地等着。

    苍溪翻了大概有十分钟,从厚厚的簿子里抬起头说:“确实是有,但是只是闹过,已经转世了。”

    “姓什么叫什么那年死的?”

    “叫钱苓,人类纪年算的话1939年死的,死因是……乱刀砍死。”

    温凉:“一个女孩儿?”

    “嗯。”

    “怎么个乱刀砍死法?很多人砍一个还是很多人砍很多人?”

    苍溪继续低头看簿子,阿初说:“主人,那是个乱世。”

    温凉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乱世肯定死了很多人,为什么单单她这么大的怨气。”

    苍溪翻簿子的手停住,忽然抬头看温凉,温凉:“怎么了?”

    苍溪很显然是紧张:“我我我记起来了,这个姑娘来地府的时候我在,她是被拖进地府的,一直喊冤,她的死因是……是……自尽……”

    温凉听蒙了:“什么叫自尽?乱刀砍死叫自尽?”

    “确实是这么来的,被欺凌之后自尽。”

    苍溪嗓子眼干咽,他看着温凉的脸色继续说:“她到地府之后怨气不散,判官都无从下笔,鬼王找她聊过,没聊成,鬼王那性子您知道,一次聊不成就没有第二次,所以她就在地府飘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怎么想通了,走了。”

    “还有吗?比如她这辈子叫什么?”

    “没有,她后来的转世字是空的。一般来说一个人从最初一直转世都会有一条长长的转世字,证明她每一世的身份,但她的上一世转世后就空了。”

    “那就是没有转世啊!”

    “但这儿记录着她确确实实转世了……”

    面对温凉的注视,苍溪闭嘴。

    “一个人,死了,去了地府因为怨气太重不肯转世,就放纵她在地府飘着,飘到后来好容易转世了,转世字是空的。”温凉被气到语无伦次,“天地初开,天地并存,后天地人三方并立,神创世主尊,人为神创,主末,地府再不济它在创始之初也是仅此九天的存在,黄泉之下孟婆那是上古之神,现在变成这样了?”

    “哪怕在生灵间隔开之前出了这档子事那也有别的什么作怪,现在只能是地府的问题。”

    苍溪不敢说话。

    温凉本来就病恹恹的,这会儿急火攻心,神智有点不清,阿弑强行喂了她一颗药。

    “别查了,她没有转世,一个亡魂,一个积怨的亡魂在这世上飘了百年,她会变成什么不用我说吧?”

    苍溪:“厉鬼。”

    “一个厉鬼和一个外邦来的邪神联手,灭世吧,干脆重新创世算了。”

    苍溪:“……”

    洛清淮手机收到一条推送,死亡病例有所下降,他没敢说话。

    温凉稳了稳,问:“那欺凌她的人知道是谁吗?”

    苍溪:“她当时的家人……就在这个村子,钱氏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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