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此时的东疆完全是另一幅样貌。

    黑烟四起,如同刚打过仗的古战场,到处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云祖,借个道。”

    “我的名字……”

    “怕等一会儿又来拿你的名字害你,还是这样好。”

    “温凉。”

    四下无声。

    良久。

    “云无迹,你现在不是神,还望你,惜命。”

    那薄裘轻衫的公子啊,长着倾世的容颜,笑一笑便是倾盆暴雨里的晴天,团一团云,装点几颗星星,光影寸寸,万世太平。

    云无迹笑着:“知道,你放心。”

    风岸与阿初阿弑在跪拜和站拜之间选择了前者,又因为云无迹在,三位兽神兵分三道探路打野去了。

    “累不累?”

    “什么?”

    “这千百年来累不累?”

    温凉眼下就很累,她选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靠着树坐上去,嘴里叼了根草棍——这是跟着云无迹闲游时候养成的毛病,身旁没有旁的,只有不尴不尬的他们。

    温凉故作轻松:“不累吧,在洛格拉我是能在自己殿里躺一天绝不出门走半步的,这个你知道。出门在外,我也是能坐不站,能躺不坐,有云不走,所以一点也不累。”

    不过话说完后温凉就后悔了,要问天上地下谁最明白她的心思,那一定非云无迹莫属,她心里想什么,他无需动用心术也能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云无迹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戳破这不堪一击的“不累”。

    “生灵什么样我清楚,天道什么样我也清楚,你什么样我更清楚,你不会向生灵走近一步,也不会向天道走近一步,你只会在中间,这很难。山君教会你很多,朱雀也教会你很多,洛格拉的每一个兽神都曾以自己的方式教你,可独独是我缺席了。与生灵或天道来往应该如何,是我需要教给你的一课,我失职了。”

    “缺席了,失职了……我记得你说过,一个合格的神应该自己去探寻关于神的一切,那是神秘又晦涩的,每一个神和每一个神不一样,这话我记得,我的问题在于我太差劲了。”

    “我是说过这话,但那是在我堕神之前,在娲皇殿,在其位言其语。”

    “后来你堕神,在幽冥鬼域,也不曾说过相悖的言论。”

    “是啊,所以是我误了你,这许多年,这许多事。”

    温凉又新选了一根草,这一次拿在手上编起了圆环。

    “你知道风去哪了吗?”

    “消散了……”

    温凉摇摇头:“并没有。”

    云无迹不理解:“什么意思?”

    温凉捻起一点细土,松手后细土随风而散:“字面意思,他还活着,只不过活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

    “你说的是实实在在的他?”

    温凉点点头:“当初他被打散的时候我的掌心抓了一把神烬,一直封存在我原身的手镯里,一切安顿之后我将他带去苍梧山,苍梧山那条溪还汩汩流着,我知道它曾经叫做溪梧山一定是因为溪流很重要,虽然你没有和我说过。”

    “他……”

    “我用那条溪里的水将他的神烬洗涤,之后放在我的身上八十一年,待他有了雏形,便去了人间,之后人间的图腾便更多了龙。”

    “你是说他是!”

    “不知道,我好久没有去人间游历过了,这次出城也是来去匆匆,如果可以,你再去人间寻一寻他,替我问声好,再说句‘好久不见’。”

    温凉缓缓起身,迈出两步,转身,蹲下。

    她的眼中缱绻依恋,好不容易等回来的,又怎么会想这样分开呢?

    可他去不得,他们都去不得,阿初阿弑也好,风岸也好,他们都去不得。

    伏一想炖了吃的可能是云无迹,但想见的只有她。

    “名字,我还给你了,你不是神,这一府三间与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云无迹,云无迹,云随风起,行而无迹,你的云识月我还给你,自此之后你还可以循着那月亮的方向归去,但温凉我还不能还给你。你们都说我杀不了伏一,天律确实古板,但天律有一言是有用的,那就是神域之主杀不得一脉生灵,换句话说,伏一与我是一脉。”

    “阿清问我是否来过东疆,那药农见我如见故人,还记得那处旧屋吗?我在里面发现了罚文,神明来过此处,我无比确信,因为那罚文的强悍只能是开给神明的。东疆,一个你丢了身份也要来住上千百年的地方,一个伏一受伤后第一时间来的地方。既然这个地方对她这般包容,倘若我们真是同脉,那么会不会对我也宽容呢?”

    “云无迹,洛格拉的神都曾盼着我长大,只有你,希望我能撒野,如山野小子一般,你说你误我这些年这些事,其实真与你不相干,我是个硬塞塞不进东西的脾性,我适合潜移默化,而在你这里潜移默化得来的便是你所拥有的。洛格拉没有神亏欠我,你更没有。”

    “我说你不是神,要惜命,显然你没有听进去,你虽然不是神,但你依旧难逢敌手,只一点,你堕神之后我在你这里学到的第一术法便与你相悖相克,而你没有神祇加持,竟被我算计了。所以说啊,我才是你最应该防的。”

    “你先在此处坐一坐,这四下狼烟滚滚,竟别有一番意味。他们三个很快回来,等他们回来了,不必来寻我,我自会寻你们,去格林大街,那里的房子我买下来了,异灵之间也好,人间也好,生灵间也好,你们都可以久居,或者换个地方。地府也不错。”

    温凉喃喃一大堆,说完之后竟不知道该怎么收束,于是起身朝着云无迹挥挥手,转身离去。

    东疆有座古殿,古殿前有一座桥,桥另一头是一座宅院。上次温凉问云无迹可知道古殿在什么地方,云无迹只说不知道,这东疆大得很,伏一要去,也不过就是那古殿了,或者,药山。

    毕竟宁文,或者说,应辰在那里,那里一山的药草。

    催动神力,温凉便不需要什么云头,一瞬之间便能到药山脚下,那四季阵显然被闯过,温凉穿过,恢复如初。

    药山不见药鹿,生灵哀哀,一片死寂。

    温凉顾不得多停留,直上山顶,路过药农的屋子,温凉进去看了一眼,倒是没有打斗的痕迹,但从脚印来看,应该是往山顶去了,伏一需要墨莲来治伤。

    温凉飞身前行,几乎是一步便到了药山山顶。

    山顶的光景让她惊骇,原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的墨莲遍地开花,碎的碎,伤的伤,无一完好。这些墨莲看到温凉还是像上次那样亲近,只是这一次一株株都小心翼翼。

    “阿清呢?药农呢?你们看到了吗?”

    几朵尚能支楞起来的墨莲摇动花冠为温凉指路,温凉用一只手触摸这方土地,将源源不断的再生之力传送出去,这一次她终于不需要在念诵咒语。

    看到墨莲一朵朵重新绽放,温凉作别起身走向向阳那一面。

    半山腰上药草烂漫,许是因为温良刚才那一掌,这些药草比之前更加繁盛,药草感知她的到来,自然伏一也能感知。

    半山腰烂漫药草之间一座小屋屹立,屋外下了结界,温凉似是不察,撩撩衣摆,穿身而过。

    她甚至还扣了扣门环。

    两扇小门“吱呀”一声朝外打开,屋里传出一股腐朽的臭味,那是肉溃烂的味道。

    “你受伤了。”

    温凉不合时宜且不合关系的一句关心让场面愈加难看。

    “你好像在说一句蠢话。”

    伏一回击道。

    “应该不是我的谈谈吧,我的谈谈只会因你内力伤你根本,不会有任何外伤,你这应当是你那两位下属做的,一刀一蛊,是不是还算不错?”

    “当然,这很不错你放心,等我休养好了一定杀了他们。”

    “啧啧,伏神好狠的心,应辰,你的下场不会比这样好到哪里去吧,据我所知,那阿骨图伤到内力,不能存活的时候,你的主子都没有动半分恻隐之心,你觉得一个蛊灵,一个仙灵,和你一个平平无奇的生灵相比,竟是你占得上风么?凭借什么?你体内的瘴气吗?”

    应辰从屋里的小角落走出来,还叫了一声“城主”,之后便要说那些来不及回不了头的话,温凉打断他:“只要你肯,一切都来得及,你家中还有嫣嫣,你应该回去。”

    “他们已经死了……”

    “死了?那不会,他们现在已经归洛格拉所有,死不了。应辰,你没有发觉你的生气在被一点一点吸走吗?”温凉伸手打断了伏一和应辰之间的链接,应辰一点一点发白的脸色有那么片刻回血,但很快又开始变白。

    温凉明白了这不是伏一在吸走应辰的生气,而是应辰主动提供的。

    “你简直无药可救。”

    或许是云无迹的话起了作用,又或许是温凉心中急切,这一次她没有手下留情,但打在伏一身上的神力依旧被弱化小半,温凉双手合十————

    “归一!”

    刹那间白光暴涨,须臾白光撑破小屋,百草被压的垂首,一个爆炸之后消失不见,原地只有昏死的应辰,冒着股股瘴气。

    赶来的云无迹等眼睁睁看着温凉进入了追溯的归一之墟,那里有什么,只有云无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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