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阵偶尔会杀红了眼,什么虫鱼鸟兽通通绞杀在南部山下;偶尔又温情脉脉,会生出那柔软的苔草,供求药者休憩。

    笙婆婆扣山门那日山中落雨,而山顶的墨莲那时偏偏畏雨,东方廿便将四季阵逆转半轮,正如那外来人所说,山中万物依着逆转的四季阵开始以适合自己生存的方式变化,墨莲更是缩回地里,这让仙力低微的东方廿感到不可思议。

    她想过去找那外来人,可不知去向。

    东方廿从未想过要卷入东方一族的纷争,至于什么家主之位,她更是看不上,她的母亲是因为家主之位去世的,虽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她没有能力去报仇,更不知道找谁报仇,只能祈求诸天神明,她多多行善,能让父母来生有好路可行。

    “你信投胎转世吗?”

    某一日,那外来人又出现了。

    东方廿在小屋外晒药,见他来不禁欢喜,赶忙斟茶倒水,前后忙活。

    “投胎转世?我信,你看这一山的草木,来来往往,生生死死,它们再来时有的还会记得我,只是……”

    “只是什么?”

    “生死轮回我相信,可我也知道生死轮回之后就再不是原来的生命。”

    那人点点头:“东疆世代信奉娲皇殿,这里的人们更是以登临神域为毕生追求,你虽然仙力低微,但你药术精湛,不如我教你用药辨脉,你拜我为师如何?”

    东方廿思索了半晌:“你真的是神吗?”

    “是。”那人语气温柔。

    “我拜你为师之后还能回到东疆吗?”

    “我们就在这药山之上,你依然可以守着这一方天地,只要你愿意。”

    “好,我学。”

    *

    [五月初十  流光]

    半月来师父一直住在山中,每次给三舅舅送完药我都会匆匆赶回来,今日也不差,可今日我回来后师父却不在。

    几案上平躺着一张纸,上面大致写着他要离开几日,叫我这几日不要出山。

    于是我检查仓里的存粮,做好了一时半会儿不下山的准备。

    可今晚,有流光。

    -

    流光,天降地融,极美的光华。

    可当第一缕流光透过云层落下时东方廿便已经发觉了危险。

    流光极美,可光华杀人,片刻之间。

    而出乎东方廿意料的是流光竟避开了这南部山,丝丝缕缕砸向四周。

    一时之间火光四起,不知伤亡如何。

    东方廿想要出山看一看,却又想起师父的话,左右为难之时她想到师父是神,她宁愿相信师父是神,神不会遗弃凡间。

    于是这一整夜她都在寻药熬药,南部山从来没有一夜之间飘散过这么多药味,才便有了俗名——药山。

    第二日东方廿将熬好的汤药送到山底,托付陈絮带了些人去探看情况并将汤药分发出去。

    陈絮回来后却说一整夜流光,东疆无一人伤亡。

    东方廿喜极,跑去师父屋前狠狠磕了三个头。

    一场流光,东疆除部分房屋塌落和看了一场天降烟火外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天晓得因流光损伤最大的竟会是东方廿。

    五日后,流光消散干净,东方廿自然而然的以为师父不让她出山是因为这场流光,五日已经过去了,山中药材短缺,东方廿背起竹篓出山寻药,等新的药材长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的话师父留下的课业会耽误。

    东疆有火寒两处。

    火处山火喷涌,寒处冰川料峭。

    古殿便在之间。

    桥分两地,这一处叫做潼阳川,一个只有一座古殿的镇子。

    寻常人入不得古殿,即便是年祭上的娲皇女也只能在古殿外面拜一拜看一看,东方家族守护着古殿,同样没有资格进入。

    可东方廿遇见师父就是在这个地方。

    这里有一味药她没有见过,药名南冥,香味清醇,怡人心脾,有清火祛毒滋养灵气之功效。

    她要来剜一株,种回去,制香。

    南冥长在古殿后面,东方廿上一次之所以过桥就是为了采南冥,当时不敢动其根茎,还是师父说无碍之后才敢来剜取。

    只是这一次为了不让东方族人发现,她走的极其艰难。

    古殿本是幽森,可不知是不是流光的缘故,这一次来古殿竟透出几分光华,东方廿胆子小,便想着其他药材寻得差不多了,只剜一株,快快回山。

    可当她将一株南冥剜起放进背篓的时候古殿发出一声凤鸣,东方族人即刻从四面八方御剑而来,东方廿躲闪不及,由后门躲进古殿的窄廊。

    那窄廊一进去便亮起了烛火,依着烛火可见四壁雕刻,似乎是一幅幅娲皇像,而雕刻延伸远,再前面就看不到了。

    东方廿蹲在墙边不敢动弹,这时拐角处跑出一只通体雪白,毛长而轻盈的九尾白狐。

    东方廿即刻屏息凝神,双手死死扒住背篓,眨眼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可那白狐只是缓缓走过来看着她,东方廿似乎在白狐眼中看到了无奈以及微微嫌弃,大有那书中所写恨铁不成钢之意,只是没有失望那么严重罢了。

    可她不明白,一只狐狸为什么会有这样复杂又真情实感的眼神,她不敢说不敢问不敢动。

    白狐看够了转身离去,走两步又回头看看她,直到她像猜测师父心思一样小心翼翼读懂白狐的意思,起身弯腰擦墙跟上去,才继续走。

    并说:“幸好这墙干净,不至于弄脏你的衣裳。”

    突然来的说话声让东方廿一颤,不过很快就发觉这声音耳熟,不肖细想,眼前竟大亮,原来已经过了窄廊,来到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与窄廊不同,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轿子,四方镂空的素色轿子,上面最显眼的装饰便是四角的裹了白纱的金色铃铛。

    白狐问她:“眼熟吗?”

    东方廿摇摇头。

    白狐道:“你从前也坐过,如果我算的不错的话,以后你还会坐。”

    “我?”

    白狐跃上一张软榻,附身趴下的同时白雾浮现,分明一男子倦倦地靠在那软榻上。

    东方廿登时眼前一亮:“师父。”

    男子无奈摇头:“不是让你在山中待着别出来吗?”

    东方廿不欲辩解,只是总要说明一下心中所想:“师父不是让我躲那流光吗?我这五日没出来,可是前几日熬药汤熬的太多了,山里药草不够,所以才出来找药。”

    “你既然发现流光过后东疆无一人伤亡也就该知道这场流光不是什么劫难,既然不是劫难你熬那些汤药无非是起个强身健体的功效。”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一颗脆桃子扔给东方廿,“你啊,脑子就没有灵光的时候。”

    东方廿抱着桃子啃一口,小步挪到软榻前,默认了男子的话。

    “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啊?这里是不允许进来的,还有,这场流光是怎么回事啊?这轿子……我错了。”

    “给你桃子就是为了堵住你的嘴,叭叭叭。”男子叹口气,“知道这地方不能来,你还进来?嗯?”

    东方廿只好指着背篓说:“我采南冥,但是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响声,怕被别人看到,所以就推了一下那扇门,然后就进来了……”

    男子并不意外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反而开始回答她的问题:“为师在这里是因为为师是神,这古殿就是用来供奉神的,为师有事要办。至于流光,司廿,你听过那首童谣吗?”

    “什么童谣?”

    男子随手一指那轿子,四角上的铃铛泠泠作响,旋即一首歌谣在东方廿耳中响起——

    “潼阳川,娲皇殿,闺中少女古来现。潼阳三百八十四,谁家女儿福比天?福比天,披素裳,端坐高台万华上……”

    “你速回山中去,不多时会有人去请你出山。”

    “请我出山?请我出山做什么?”

    “扮作娲皇游东疆。”

    “那我……”一瞬间桃子也不香了,东方廿眼巴巴看向男子,男子让她淡定些:“你少时扮过一次,许你是不记得,但那时候你不懂事,怎么做做什么都是大人们安排,这一次你已成年,我需要你替我做件事,算是帮我个忙。”

    “什么忙?”

    东方廿被师父送回南部山,却发现满山药草被毁了个干净,她不明白山脚不是有四季阵吗?检查过后才知道一场流光让山脚的四季阵乱了位,生出空子来。有人发现了这空子,进了山。

    东方廿查看山中生灵,幸好伤亡并不厉害,呆坐一夜,第二日便又出山寻药去。

    *

    [五月十六  淫雨霏霏]

    我出去寻药,请回来一位老人,请他替我看药山,这山再不能毁了。

    他让我给他取个名字,便叫了百了。

    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心境大不如从前。

    师父没有回来,但南冥香制好了,也种下了,此后再也不需要过桥去找南冥。

    正如师父所说,今日晌午未过东方家主便带人来寻我,说要请我出山扮娲皇。

    他们之言,无非是我悬壶济世,治好不少人。流光降世必然是神明有所不满,那么需要我这样良善的人出面安抚。

    首先,师父说了,这场流光不关神明的事。其次倘若我有本事,也并不是多么想做那十足的良善人,治病救人可以,但与东方家主的仇也想断一断。

    我答应了他,因为师父说需要我帮忙。

    -

    扮娲皇的事情定在五月十八,匀出两日来做准备。

    五月十七夜,按照和师父商量好的,东方廿偷偷跑去停轿亭,手脚麻利的将挂铃铛的丝缕割出口子来。

    师父说铃铛会响,可它们却是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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