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我教过你的。

    真是可笑。

    她好不容易才攒了那么区区几界碑,杀一个凡人全还回去,不但还回去,说不好连活着见白玊的机会都没有了。

    温凉盘腿在落华面前坐下,问:“你昨天是不是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落华不答反问:“我告诉你的你都忘了吗?杀了我。”

    温凉冷笑一声:“有病。”

    说完她站起来走出监狱。

    温凉再一次站到镇官府大院前,她抬头见时候尚早,便在门口坐等第四日的到来,多少有些疲累。

    月缺有补,子正时分。

    温凉伸个懒腰站起来敲敲有些许酸麻的腿,在那看门的男人沉于睡梦之时迈脚穿门而进,甫一进大门源源不断的邪气便从四面八方涌来,涌进温凉的身体又因无处可居涌出去。

    听早点摊那几个人说军队北上不久,但在温凉看来首领怕是早就在这里驻扎了。

    那么对于天道而言这里百姓的死活和叛军的死活真就没有区别吗?

    说起山岚与她谈论许久的天道,白玊倒是一直教她学会接受,白玊说她所有想法所有动作天道是早就算好的,不论怎么选都在其意料之中,所以没有必要逆什么天,改什么命,就连逆天改命天道都能提前知晓。

    白玊举了个例子:“假如有那么一刻你需要逆正路的天道而行,只是这样的话会有损别人,我希望你这么做。”

    譬如,杀了他,换她活。

    思及此,温凉又骂了句:“有病。”

    这时面前大楼里走出一个人,她拍手道:“都说洛格拉城主性子绵软,优柔寡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温凉左右瞧瞧:“哪里来的什么城主?”

    那人道:“是是是,哪里来的什么城主,这分明是温姑娘。想必温姑娘能明白落华的意思罢。”

    “什么?”

    那人道“落华便是众生,众生共有落华,杀落华一个,便可抵众生之性命,不过,要亲自杀,我代劳的可不算。”

    温凉则问:“你是生灵间巫觋族的族长?”

    对方倒大方:“正是。”

    温凉说:“烟岚雾霭生紫英,紫英花开双瓣,花期短,花落则亡。烟岚云岫出山峦,山中百花盛开自如,落红仍可与泥土混而孕育下一株,唯有紫英,落红消散,随风而逝,且紫英极少,几近灭绝。烟岚自觉守护百花,却对紫英无计可施,遂求告娲皇殿中,将最后一株紫英花种在苍梧之山也就是溪梧之山。”

    “苍梧山山脚村民依山而生,日日供奉娲皇,见紫英怜惜,便日日以苍梧山灵泉水灌之,神息与灵泉相融,则得紫英仙子。烟岚修行化形,固守苍梧之山,拔为娲皇殿神使,她赴任那一日与紫英相见,不甚欢喜。”

    对方耸耸肩:“何意?这些不都是大家都知道的嘛?”

    温凉接着说:“时逢十二神柱立天,娲皇派烟岚往十二神柱查看,十二神柱尚未有主,紫英便想若是她做了十二神柱任何一柱的主神,岂不是一步登天。于是紫英拦下烟岚,谎称娲皇大殿近来总思过往,让其往东疆一行。”

    忽然,对方神色微变,双眼不由的微微睁大:“你怎么知道?”

    温凉不理会,继续说:“烟岚不疑有他,遂往,而紫英来到十二神柱前妄图与之签契,却被神柱所伤,恼怒之下将其中一柱损坏,又恐被娲皇发现,便动了收买那一族的念头。”

    对方盛怒:“你到底怎么知道的?你不该有这些记忆。”

    说着就要动手,温凉两臂向后跃退,后回拢双臂,对方便动不得了。

    温凉淡淡道:“如今这幻境,我接手了。”

    温凉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她走下一旁,在假山下的台子上坐下。

    忽的大门外山岚出现了,她来的匆忙:“你怎么进去了!好端端在落华那待着不好吗?你进去做什么?!你出来!”

    温凉只是在听到她声音是停顿了一下,继而端坐,没有理会大门外进不来的山岚,这本是生灵间巫觋族族长在山岚幻境中圈起的地盘,山岚也轻易进不来,如今整个幻境被温凉接手,山岚更没那么容易进来。

    “烟岚在东疆体察疾苦,承以案文,上秉娲皇,却在娲皇那里得知并没有这一任务,她知被紫英所骗,便说是她自己想要去,这件事上娲皇很是满意,奖赏烟岚神息一缕。而紫英回来并不敢直接禀告娲皇神柱无异,所以烟岚替她回禀,这一次,娲皇并没有任何赏罚。”

    “紫英以为烟岚背着她藏起了娲皇的奖赏,于是怀恨在心,那之后不久,娲皇决定为东疆赐一篇祝祀歌,没有太大用途,用以护佑。因体察东疆一事乃烟岚所为,这赐歌一事也就落在了烟岚身上。”

    “烟岚念着十二神柱一事娲皇没有奖赏,想着这一次带紫英一起,毕竟她在东疆一事上得了神息。娲皇恩允,二仙子同往。月余,祝祀歌成,题名时烟岚犯了难,紫英便提议以她的名字为名,说这样紫英一脉能沾沾福气,说不定还能繁衍。烟岚答应了,祝祀歌名《紫英歌》。”

    “那是她蠢!”

    “是她蠢吗?”温凉道,“这件事之后娲皇曾问过烟岚可是心甘情愿,烟岚说‘本不敢瞒您,也自知瞒不过您,东疆一行紫英骗我,可也让我得了奖赏,算下来是我欠她一次,而且万一真能救活紫英一脉呢’,不是烟岚蠢,是她问心无愧。”

    “你可知为何十二神柱一事你未得奖赏?”

    “为何?”

    “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一直被娲皇看在眼中。”

    “既然知道她为何不罚?”

    “因为那件事落的是烟岚的名字,降罚也会罚在她身上。”

    大门外山岚急的快要哭出来,她不住的向外传递消息,终于来了。

    “云无迹,你看她!你快让她出来!”

    白玊也好,落华也好,云无迹也好,此时就站在那方,穿过大门对上温凉眼睛,刹那间便知道:“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

    “她醒了。”

    是啊,她醒了。

    “十二兽神陆续即位后,紫英开始了她的收买计划,然,骐骥一跃,遥遥数里,能即位十二兽神者必不是轻易能被收买之辈,见收买不得,紫英便动了邪念头。彼时烟岚和紫英早已接管巫族,烟岚为正,紫英为副,因二神使常不在族中,又选了一男一女两位长老。烟岚治下甚严,与紫英多次有冲突,紫英更加坚定了登天成神的念头。”

    “巫族与人类的区别无外乎他们生活在娲皇附近,懂一些天理命数。而这世上从天地混沌初开之时就有善与恶之分,恶者自有其钻研。紫英利用巫族善歌私创禁曲,加之巫蛊之术,蛊曲遂成。”

    “只是这蛊曲第一次用便用在了娲皇养的承继之人身上,而彼时,娲皇已经不能干预太多,只好与羲和商议造出少夕。少夕,金翅鸟,金乌之光所诞,阖眼心有星河,睁眼眼有天地,其历劫之后名岁夕,翅尾生暗红。不化人形,不通人语,不晓人事,终其一生只是跟在主人身边做个报晓的宠儿。少夕,天地只一。”

    “你几时醒来的?”

    “我?”温凉抬头看了眼缺一半的月亮,说道,“今晨,或者说是在山洞里,当初《紫英歌》作好交给娲皇,娲皇曾将原卷收藏洞中,她老人家在上面设了神术,落华每一次都会和他所谓的徒弟说起《紫英歌》,只有我是在烧山连同之后进去的,《紫英歌》展开的刹那我便醒了。”

    “呵,你醒了也没用,这只是云无迹篡改的历史,是山岚设的幻境,你还是死了。”

    “也未必,这世上许多事都不能一以贯之,我既能在此时醒来,就说明有些事情生发了变数。”

    “你要逆天道?你要屠戮苍生?”

    “我不会。”温凉起身,“紫英,紫英,你当初就不该活,你这一脉在做花时便是心狠的,紫英花,花生两瓣,自相残杀,同归于尽,为的只是一缕风或一丝光,而你们本可共生。唉,都是命数罢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做,等我做完了回去找你。”

    紫英不服气,话语之间多少带了些惧怕:“又不是只有我想杀你,她呢?你为何不管她?”

    大门外的山岚一听就炸毛了:“我我我,干我什么事?”

    紫英道:“你难道不恨她么?”

    山岚道:“我我我,是,我恨她,恨她做了洛格拉的城主。我恨她,却知她永远不会因私欲为难苍生,我恨她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只要她还负有娲皇神息,只要她心有苍生苦,我便不会让她出任何差错。”

    “可她自己的妹妹要她死,我能有什么办法?她妹妹苦苦哀求我,我不过是助人为乐,给她一臂之力,阿骨图如何,可不要赖在我身上。至于洛清淮,云无迹不能在她身边出现的时候躲得远远的,她苦苦念云无迹,我也只是全了她的念想,有人陪着她,该谢谢我才是。”

    “谢谢你?”温凉真是笑了,“不说东方伏一和阿骨图,陈彧的账我还没找你清算呢,陈彧到底是谁之过,你比我清楚。”

    说完她手一挥将大门打开走出去,夜色越发深沉,只是这里明显有新生之气。

    大门外山岚还没缓过劲来,后赶来的苍溪或说云知南早已跪下,一猫一狗趴在旁边悄悄的。

    她抬手将他们扶起,看向云无迹。

    她说:“云无迹,你疯了。”

    云无迹在看到她醒来那一刻就知道她会生气,他也并没有为自己辩驳,在她说出这句话时他便也跪下了。

    跪下后抬起头泪眼婆娑,小心翼翼用手拉扯住她的衣角,不求饶不告罪,只是恳求着:“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好吗?”

    她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俯身靠近云无迹的耳朵:“我教过你,杀了我,你为什么不做?”

    云无迹泣不成声:“我想试试……我……我没有算计任何生灵,我就是想试试……”

    她直起身来,朝远处走去,吩咐着:“我还有事做,不必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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