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朝,大征十年。

    皇帝驾崩,皇帝无子,令皇后临朝称制,并择四名辅政大臣,令四名辅政大臣从元氏宗亲中择选一合适人选,继承南周社稷。

    身在兖州的元明月,还不知道洛阳神宫中的变故。

    但千里之外的神宫中,辅政大臣们很容易就确定了下一位元氏天子。

    并非是因为这元氏少年何等天资卓绝,只是因为元氏皇族一脉凋零,只余下兖州邕郡王一脉,有一少年元明朗,年方十岁。

    邕郡王去岁便已驾鹤仙去,明朗因着迟迟没有得到朝廷诏令(朝廷无暇顾及郡王承继)所以还未袭郡王的位,如今却已经被选为下一任天子的人选。

    元明朗的长姐元明玉自小被接到神宫中长大,封为主持祭祀的郡君,地位尊贵无比,但去岁却无端去世,死时也不过二十岁。

    朝廷为了给郡王一个交代,便封了元明朗的二姐元明月为清河郡主。

    清河郡主,如今才十六岁的明月,此时正在郡王府中跪着,因她对去岁父亲和长姐的去世耿耿于怀,并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那位金尊玉贵的神官姐姐一去世,紧接着还不到四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郡王父亲也去世了。

    她昨日于母亲邕郡王妃生了口角,便抱怨母亲懦弱,只满足于朝廷封她为郡主,便不再追究郡王和郡君的死了。

    朝廷甚至连弟弟的郡王之位都含糊不明,未曾下诏给弟弟承袭王位。

    只因朝廷中太尉势大,太尉掌管天下兵马,更是直接掌管神宫的十万禁军,太尉深受圣上信任,把持朝政,势动中外。

    而她的姐姐神宫郡君之死与去岁民间流传的一首谶语有关,那首谶语如今已经无人敢提及,因谶语的内容与太尉有关,且对太尉极为不利。

    十六岁的清河郡主,即便并没有被双亲作为政治人物而培养,身为皇族的敏锐性也让她意识到,郡君之死与太尉有关。

    后来,父亲有一日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第二日客人不见踪影,父亲却死去了。

    这一切都是那么可疑,但她那曾经智计无双的母亲却闭门谢客,终日沉默不语,甚至不允许她和弟弟提起死去的郡君。

    那可是她的亲姐姐,母亲第一个孩子!

    虽然自小分离,但明月记得姐姐长得最像母亲,端丽无双。明月如今也算长开了,却是兼具了元氏一族冶丽的外貌和母亲谢氏的清雅,在她的容貌上,元氏那诡丽的妖冶更胜一筹,过于引人注目了,并非什么好事。

    很快,这“并非什么好事”就来了。

    神宫中皇帝驾崩,各地镇守的诸侯难免蠢蠢欲动。

    甚至有一跟元氏早已没什么血亲关系的青州刺史,在青州称帝。

    而青州离兖州不过几十里。

    伪帝急于到神宫正位,便要先摆平青州边境上的戎族,便想出一计,将清河郡主和亲于戎族,以便他毫无后顾之忧的率领青州数十万兵马进神宫。

    明月就这么被一群打打杀杀的莽汉从兖州抢了出来,被绑得结结实实,披上了红色嫁衣,塞进了和亲的花轿。

    幸而她已让母亲和弟弟藏在密道之中,怕的就是伪帝要加害她这个元氏血脉的弟弟。没想到伪帝本就是来抢她和亲,根本忘了她还有个弟弟。

    她在花轿中被五花大绑犹如重阳节笼屉上的螃蟹,已经昏昏沉沉过了大半日,外面忽然传来刀兵相接的声音。

    无奈她手脚被缚,头上也盖着红色面纱,根本不得而知外面怎么了。

    明月忽然感觉视线亮了起来,应是有人掀开了轿帘。

    那人动作利落,她感觉眼下寒光闪过,他以剑挑开了她的面纱。

    骤然见光,她觉得眼睛有些睁不开。

    只隐约看见那人将剑指向了她,一剑划下!

    她瑟缩了一下,却是感觉自己双手上的绳结松开了。

    原来并不是来杀她的。

    明月这才看向了他。

    此人身量高大,身着黑色玄衣,双肩和胸前皆绣有四爪团龙的金色纹样。

    他的面容在光影之下呈现出肃穆的清冷和诡谲的妖冶交织的矛盾。

    任何人见了他都会被他俊美无匹的容颜而吸引。

    但元明月是元氏皇族,这个以美貌而著称的元氏在过去数代出现过无数在史书上留下记载的绝色男女。

    而她的父亲邕郡王也被史官以“风姿动天下”的形容记载于书册之上。

    这身着蟒袍的男子固然绝美,但元明月已经猜出他的身份。

    元氏皇族凋零,已驾崩的圣上并没有兄弟儿子。

    当今朝廷只有一位亲王,当朝太尉,元清江。

    元清江是圣上的姑母大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也是前朝杨氏皇族的皇子。

    大长公主本是前朝皇后,后来大长公主的父亲称帝,接受了女婿的禅让,大长公主便从前朝皇后变为元氏公主,她的儿子也从前朝储君变为前朝余孽。

    但元清江毕竟幸运,他不仅是前朝储君,更是元氏开朝皇帝的外孙,大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便被赐姓“元”氏,成为元氏皇族。

    如今驾崩的皇帝与元清江算是堂兄弟,元清江今年也不过三十有三,却已是掌管天下兵马的太尉。

    清河郡主一支是元氏旁系的旁系,她的父亲邕郡王与元清江已经攀不上堂兄弟或是表兄弟的关系了,所以邕郡王虽然有着兖州的封地,但早已被收走兵权,是个毫无实权的郡王,兖州兵马只能由太尉调动,所以清河郡主被伪帝抢走时,郡王府竟然无兵可用。

    因着太尉护送新帝元清朗入神宫,又救下被伪帝抢走的清河郡主,自然在新帝面前有着无比的话语权。

    新帝登基后改年号为延康,并追封生父为皇考兖王,封生母为兖国王太后,加封清河郡主为兖国公主。

    无论是先帝皇太后还是新帝,无论是王太后还是公主,谁都得看太尉的眼色行事。

    太尉在延康元年便被封为摄政王,掌管天下政事。

    延康十年,各路诸侯蠢蠢欲动,以勤王之名集结五十万大军前往神宫。

    神宫空虚,此刻摄政王并不在神宫,皇太后已经崩逝多年,王太后素来不问政事,唯有兖国公主挡在年轻的皇帝面前,面对进宫勤王的各路诸侯。

    元明月在神宫中度过了十年,更是皇帝亲姐,此时威势自然不同于十年前被抢走的柔弱少女,她呵斥勤王的各路诸侯之首,出自她母族琅琊谢氏的兖州刺史谢守缺:“圣上安好,汝等还不退去?!”

    “公主久居深宫,难道忘了当年神宫之中郡君之死,难道忘了皇考兖王到底因何无故枉死。”谢守缺淡声道,“公主殿下若要一心维护窃国之人,就不要怪臣等无礼了。”

    “本宫并不知道什么窃国之人,只知道如今各位大人无诏入宫,手持利剑,直指天子,难道诸卿此刻所作所为就是人臣之道了吗!”元明月蹙眉,在高台上呵斥堂下站满了大殿的乱臣贼子。

    她的声音在殿堂中回荡,其冰雪般不可侵犯的凌烈之声中透露着一种孤寂的凄凉。

    “臣等是天子之臣,并非公主之臣。臣等剑之所指并非天子,而是公主。天子已经年过二十,公主去岁又得加封‘镇国’之封号,代行天子事。公主莫非与那窃国之贼,沆瀣一气,妄图谋取这天下?”谢守缺是世间难得的清雅男子,此刻缓慢言语间,竟透露着一股极大的恶意。

    元明月闻言失笑:“天下?天下是元氏的天下,本宫为元氏之女,何须谋取天下?诸卿却无一人是我元氏之人,难得诸卿除去本宫之后,还要称圣上窃国吗?”

    “公主,何须避重就轻。那窃国之人,难道不是摄政王么?”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道。

    元明月脸色一变:“摄政王乃元氏宗亲,岂容尔等置喙。”

    “妹妹。”谢守缺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意味,“难道你以为能够瞒得过天下人?元清江已经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了吧。任凭他掌握着百万兵马挥师南下,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还能安然回来吗?明月妹妹,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一点,下诏赐死窃国逆贼元清江,我等只为勤王而来,陛下无恙,公主自然也继续做镇国长公主。否则,我怕姨母年迈,恐怕见不得倾国之色的公主被斩杀于神宫之中。”

    说着,这身着素青袍子的男子提着剑拾阶而上,将剑指向元明月。

    元明月想也不过如此了,她已经享受了十年的至尊之位,此刻死去又能如何呢。圣上,他们是万万不敢杀的。

    此刻他们趁神宫空虚来挟持天子,但等元清江百万之军班师回朝,这帮乱臣贼子,又能翻起怎样的风浪。

    而她,圣上亲姐,镇国公主之死,更是让这帮勤王之人失去了行为的合理性。

    她撞上了谢守缺手中之剑的剑刃。

    血肉被刺入的声音,还是让她震惊了,这一瞬间,她后悔了,因为真切的感受到生命流逝的恐惧,让她感到无比害怕。

    在意识涣散之时,她感觉投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温暖的宽阔的怀抱。

    正如十年前,她穿着嫁衣被送往和亲之路上,元清江将她从轿中抱起一般。

    她勉强睁开双眼,却已经看不清眼前之人,只是那熟悉的玄色蟒袍的身影,总归是不错的。

    冰冷的水滴到她的脸上。

    太尉大人,为本宫落泪吧,为本宫伤心到地久天长,直至时之尽头吧。

    因为你,杀死了本宫挚爱,因为你,深深的爱上了本宫。

    除非时光倒流,否则,本宫永远不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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