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墨渐离开小院,楚之遥才试着活动左脚,痛意并没有消失,不过确实比矫正前舒服许多。确认脚伤已无大碍,楚之遥放下心坐回椅子上。

    福来楼离住宅并不远,但墨渐回来得还是很快。

    他一只手提着用油纸覆盖的大大小小包裹,足有十几样之多。他一进屋,楚之遥就闻到一股呛鼻的药材味。

    “活血化瘀的药膏我拿了三份,一份可敷一天,三日后再看。”墨渐把食物放在木桌上,提着包裹严实的三份药膏走到楚之遥面前。

    这药味实在太呛,楚之遥用手掩着鼻子身体后仰,毫不客气地抬起左脚。

    她没明说,墨渐倒是很识相地脱了她的鞋与长袜子,拆开膏药一把摁在她肿胀脚踝处,包裹纱布的时候力道重得楚之遥龇牙咧嘴,恨不得给他来上几脚。

    墨渐察觉到她暴躁但强自忍耐的视线,解释:“裹紧些药效才好。”

    楚之遥深吸一口气。

    心中默念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要先吃东西,还是先听我说?”墨渐帮她穿上鞋子后问。

    楚之遥左腿随便往地上一搁,看都没看,径直盯着盘坐在地的墨渐道:“你说。”

    “我的灵根是被剥去了。”

    墨渐一闭上眼,就仿佛回到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囚笼之中:“针对我的那批人来历神秘,实力极强……”

    楚之遥认真倾听着,不放过每一个字眼,她原以为双方是结了仇,而后出现的一方败走局势,这样一来敌我目标会很清晰。可随着墨渐自述,他潜心修行在外并无死敌,针对他的人,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其身份。

    只知对方很强,他不是对手。

    当然,这只是墨渐自己视角的说辞,有时候得罪人往往是在无意之间的。也许是他以前某个举动引起了仇视,进而被暗算针对,或是他与某些人存在利益冲突,引祸上身。

    楚之遥心里虽这么推测,却没有声张,而是等他说完才问:“他们实力这么强,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那时道途俱毁已是废人一个,对方为了毁尸灭迹,将我推入了豢养着凶兽的崖底。”墨渐回忆着那段已经模糊的记忆,“我靠保命之物在凶兽腹中存活,后凶兽腹部被腐蚀,我坠了下来,辗转数月来到丰阿城。”

    “所以你的脸……是因为遭到了腐蚀?”楚之遥问。

    “嗯。”墨渐点头。

    “这么说剥你灵根的那批人,在把你丢进凶兽口中的时候,你的脸都是好的。”楚之遥面露思索,“他们针对你,自有他们的理由,你不知道那我们就暂且不谈。但现在你人还活着,他们会不会再找过来?”

    “我修为已毁,纵使有我的神识令牌,也无法再寻到我。”墨渐说,“他们亦未下蛊,只要认不出我,便无法准确知晓我所在之处。”

    结论就是被仇家找到的可能性很低。

    楚之遥略感安心。

    “只是他们若察觉我还活着,想赶尽杀绝,只要不计代价,仍有可能找到我。”墨渐嗓音里带着些许迷惘。

    要是灵根还在,即便修为被废,他仍会想方设法杀回去。

    可没了灵根,何谈修行,何谈实力。即便他博览群书,也不曾听闻灵根接续的奇事。

    楚之遥看着被低迷笼罩的墨渐,随口问道:“你为什么会来丰阿城。”

    墨渐沉默了片刻:“我没有其它地方可去。”

    楚之遥想到他的家人与朋友,不过这念头一现就被她掐灭了,以他当前状态回去与自投罗网没区别。

    “你肢体起码还健全,力气也挺大。”楚之遥从来不会自怨自艾,她兴致盎然提议道,“既然没办法修炼,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好好锻炼体魄,暂且忘却报仇一事,先把家底攒起来如何?”

    “我这人没什么大见识,不过我听说识海、丹田、经脉、灵根乃天地之造化。造化是什么,就是顺境不可言全胜,逆境亦不可言全败,我以为任何时候,生机都是有的,你何不试着积蓄力量等一等。”

    楚之遥稍加改动号商系统的回答,宽慰道。

    造化一词,墨渐自幼便常读诵,可直至今日,他才深切刻骨地意识到它于冥冥之中展现的力量。

    他自濒死而获救,此刻还能坐在这里,又何尝不是一种造化。

    为何来丰阿城?

    墨渐也不明白,但冥冥中他知道自己要来一趟,哪怕因此死在路上。他没能进入丰阿城并不是因为不想去,而是憋着的那一口气只能支撑他来到这个镇上。

    而后,他看到与其他人目的截然不同的楚之遥立在街道上,朝着他所在方向打量。

    她不一样。

    那是墨渐对她的第一印象。

    那之后的几天,她每日都会在黄昏时分抵达驿站,打量棚子里的乞丐,而后又什么也不做地离开。那时墨渐的意识已经虚弱得无法支撑自己保持长时间清醒,但他发现随时间推移,楚之遥的目光更频繁地聚集在自己身上。

    为此他尽量让自己在她过来的时间点保持清醒,而后,展示自己丑陋又可怖的面孔。

    不论她抱有何种目的,墨渐都不觉得此刻的自己具备价值。所以在即将死去的最后这段日子里,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每天过来看一眼,他竟都会感到满足。

    她没有来的日子,他会开始期待第二天。

    那个夜晚,熟悉的注视将他从深陷的浑噩中拽起来,那是两人彼此无声打量很多次后的第一次对话。

    她说想要自己的命,墨渐握住她脚踝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是没有修为的凡人,那时他想的是她或许是想让自己帮她试一试棺材,临死还能有具棺材入土为安,倒也不错。

    但墨渐未曾想过他即将陨灭的神魂会被像针线重新缝合起来一般,短短两日,已有明显好转。

    她若不是仇家刻意准备的埋伏,难道一切真的都是巧合?

    墨渐原是有些怀疑,直到她提及造化,犹如醍醐灌顶,彻底释然此事。

    “我的造化是绝地逢生,那么你呢?”墨渐目光清湛地看着楚之遥,像是挚友间的闲聊。

    这个话题问得楚之遥眉眼弯弯,克制住心中兴奋道:“你呀。”

    “咳。”

    楚之遥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清了清嗓子,故作肃然:“我的修行方式比较特殊,虽然在某些方面我有常人所不能及的神通,可硬实力是个严重短板,因此需要一位值得托付性命与信任的伙伴在身边。”

    她口中的神通自然是指号商系统,至于实力,她不说墨渐也能看出来,倒不如大方提出来。

    “你有想法,如何行动我都不会管束,但评估风险的时候,你切记别让对手有机会拿我当人质,你我的性命是一体的。”楚之遥说,“当然,我要是有什么计划,也会如实告知你。”

    “好。”

    墨渐答应得很认真:“我近期不会行动,需要等体魄再恢复一二。”

    “那很好。”楚之遥欣然道。

    她巴不得墨渐在家专心提升体魄,尽快把等级升到1级,这样她才能拿到号商系统的奖励啊!五颗极品洗髓丹,一人一颗的话还能剩三颗,不管是换成别的丹药还是灵石,都是一笔不菲的起步资金。

    两人就行动上初步达成一致,正事谈完,楚之遥才对着烧鸭大快朵颐,她吃东西与喝水的时候是不拘小节的。

    等天色暗下来,准备回蚕区的时候,楚之遥这才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与裙裳。

    敛去恣意,只剩温娴。

    “走啦。”楚之遥朝墨渐招呼了声。

    “膏药。”

    墨渐目送她的背影提醒。

    “好,明天。”楚之遥说。

    等到小院只剩下自己时,墨渐开始收拾垃圾。暂且不去考虑灵根这些东西,往体魄发展,其实是个相当务实且可行的建议,体魄强悍在高阶修士面前或许不够看,可对付一些没什么战斗经验的低阶修士与凡人,绰绰有余。

    墨渐原以为要等明天傍晚才能见到楚之遥,却没想到一上街就看到她手里提着纸包的东西往回赶。发现她没察觉到自己,墨渐脚下拐个弯跟上了她。

    一路跟到蚕区牌坊前,楚之遥买了两份蜜饯零嘴,特意给了老李头他们一份。

    她从来不会把这些东西当作礼物,而是说自己觉得挺好吃的,所以多买了点给大家也尝尝鲜。牌坊的人或许不是很喜欢她,但也没有讨厌她的,所以她平日进出总是格外地方便。

    墨渐听着楚之遥向这些守卫夸赞接骨医师医术精湛,抿了抿微扬的唇角。

    目光又落在那些蜜饯上若有所思。

    当天深夜。

    兴镇的一伙地痞在敲诈福来楼的时候,被一个面目可怖的男人揪着衣领子挨个丢了出去,全员重伤。他们哭爹喊娘地求饶,发毒誓连夜滚出兴镇,还被黑吃黑一大堆银两,这才捡回小命。

    墨渐目送他们驾驶马车离开,这才扛着一包袱的银两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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