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舒踏入书房,又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将房门重新关上。

    被声响所惊到,抬眸看着这一幕的楚之遥见他关完门便径直朝一侧的坐榻走去,两人相隔足有十几步那么远。

    坐榻上摆着矮茶几,平日他刚落坐,就会有侍从端着泡好的灵茶奉上。但眼下房门紧闭,他不说话,楚之遥出于对气氛的谨慎也没有贸然开口。

    落针可闻的书房里,仿佛连空气流转都冷了几度。

    云清舒坐在榻上眼睑微垂,轻轻拨动着佩戴在手指上的指环,语气平淡道:“你与云从虎见面,怎么也不避着些,你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有人把消息递给了我。”

    他并没有表露丝毫不快,就像在诉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可依楚之遥平日里对他的了解,他这已经是很不高兴,只是没有浮在脸上。如若不然,好几日不见,他不但态度冷淡,还离这么远,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至于他为什么不快,他倒也明说了,跟云从虎脱不了干系。

    只是她明知云清舒对云从虎不满,还跟云从虎见面,这跟拔虎须有什么区别。

    楚之遥主动起身走到坐榻前,与他隔桌而坐,手肘支在桌子上,看着他侧脸和声说:“幸亏我没避着,不然还不知道传信的人要怎么编排。”

    云清舒手中动作微顿,抬起脸,但垂着眼没看她,自顾说:“我在跟人商量怎么冻死他,你扭头就去送炭火,你觉得这合适吗?”

    他是一点也不装。

    楚之遥手指抵在唇瓣上,压了压嘴角弧度,坦言道:“这怎么想也不合适。”

    “你还不曾同我说。”

    云清舒用一种可怕的平静诉说:“我还要从外人口中才能知晓。”

    楚之遥原本觉得他哪怕心里很生气,但仍能克制情绪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这件事,实属难得。她虽有自己的理由但做得确实不厚道,主动向他服个软,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可她渐渐发现云清舒并不想要服软道歉,或者说,他的怒火已经被压制得化为一种决然。

    如同一位视嫌疑人与申辩律师如无物的法官,敲下法槌,就代表着审判结束。

    “这种事,你往后不要再……”云清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之遥伸手捧着他脸颊所打断,他不得不抬眸,寂然被动地撞进她情绪浓烈翻滚的浅褐色瞳孔中。

    “我往后如何?往后不再犯吗?我若再犯了,你是不是要跟我割袍断义,让我自此从你面前消失?”楚之遥咄咄逼人,“云二公子,你要是真这么想,我现在就可以消失。”

    “你不用担心,这事本就是我错了,你能留我一条命,我还要感谢你。”

    她说罢嘴角扬起一个笑,握着语言刀,就这么捅进云清舒心脏里,让他眼眶蓦地红了。

    云清舒一把握住她右手腕,寸寸收紧直到她脸上笑意散去,狠狠将人拽到眼前,楚之遥为了不砸他怀里只能往旁坐去,一时间她只剩右手被提起。

    云清舒欺身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戾气十足:“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叫什么?你难道需要这么做吗?你完全不需要,你又为什么要去做这些多余的事?”

    “为此不惜触怒我。”

    “这是第二次。”

    楚之遥无视右手腕的疼痛,面对他的怒火,只是语气平静地问他:“你之前说会带我去丰阿城,假使丰阿城云氏的旁人问起我来,你是直接告诉他们,我原是兴镇的蚕娘,还是不让任何人瞧见我呢?”

    “我只是觉得如说我是兴镇云氏的表亲,那二公子常与我相见,久而情谊深厚,不愿分离,故带到丰阿城里倒也说得过去。可要直说我是世俗蚕娘,反倒不免让人细思,我是如何俘获二公子芳心的了。”

    云清舒原来切齿的怒火被这席话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所扑灭,她说的不无道理,在这之前,他从未考虑过这点。

    一来他想带什么人回去,不需要向任何人禀报。二来,一般人也没有资格管他内宅的事务。

    可他们没资格,并不代表不会窥视与探究。他的废物人设早就根深蒂固,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翻身机会,他要是过早暴露让他们有了准备时间,阻碍与困难将会大大增加。

    这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云清舒松开她的右手腕,一改之前的强势让她坐直身子,平和了语气问:“兴镇云氏的表亲可不算少,你想当哪一脉的表亲?”

    楚之遥:这跟开卷考有什么区别?

    “我看你也不是唯独对云从虎有成见。”楚之遥当着他面说,“你就是受不了我背着你,做一些胳膊肘往外拐的事。”

    看她这理直气壮的态度,云清舒脸一黑,简直火上浇油:“这行为我就问谁受得了?你很乐意是吧?”

    “我当然不乐意。”

    楚之遥一双杏眼流露出不满看着他,控诉道:“你就让我占点好处不行吗,没有比云从虎那一脉更合适的人选了。你手里捏着云从虎的把柄,他们夫妻得了我的恩情,让他们稍作配合,事都比别人少。”

    “你要还是不高兴,喏,我左手还好着,再给你捏一次成吗?”楚之遥把自己左手伸到他面前,破罐子破摔,“再不行,我还有两条腿,我看你都捏一遍算了。”

    “……”

    这什么话,他又没有施虐癖好。

    云清舒紧皱着眉头很不赞同,目光移到她右手,伸手轻握起她手指,另一只手将袖口折起三寸,露出泛红的纤细手腕,隐约还能看到他手掌留下的痕迹。

    他心底那点火气顿时像霜打的茄子,彻底支棱不起来了。

    云清舒放下她的右手,起身道:“你在这等着,我让东音拿些消肿的药膏来。”

    楚之遥也乐得他换别的话茬,看他拉开书房的门,交代完外面的侍从,又折返回来坐到了她原先的位置。

    云清舒想来想去感觉有些不对,他直白道:“你有这个想法,之前怎么不同我说。”

    楚之遥:嗨。

    你回来前临时想的,之前怎么讲?

    原本楚之遥也不怎么在意的,但三夫人给的那份体己钱到位了,那她不得仔细想想嘛。

    “我哪里知道你还能让兴镇云氏的家主易位。”楚之遥毫无负担说,“我要早知道,我自然先同你商量。”

    云清舒也懒得再纠结先后的事,闲聊道:“李氏一事,是他自己留下的把柄。他讲什么李氏逼位,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人掌控桑田,苏家的他动不了,那自然只能拿李氏开刀。”

    “我说呢,他要真的那么好欺负,也坐不稳家主之位。”楚之遥感叹了声。

    东音适时端着灵茶进来,白色贝壳状的药膏也在托盘里放着。云清舒主动拿起,走到楚之遥身边坐下,示意她把右手伸过来。

    楚之遥面朝着他递手,看他不算熟练地打开贝壳盖,里面是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膏状物。他用食指挖了些,楚之遥主动提起袖子好让他抹药。

    “我给他三天时间,他要是拿不出足够的诚意,那坐稳家主之位依旧免谈。”云清舒边抹药边说。

    他这便是愿意给云从虎一个机会了。

    “我去知会他?”楚之遥问。

    “你惹的事,你不亲自去,难不成还让我亲自去找他?”云清舒说着又有点炸毛,抬起头,恨不得咬她一口。

    楚之遥实在没忍住,笑得格外灿烂与殷勤,忙说:“我去我去。”

    “不过今晚我可没空。”她说,“我得陪二公子。”

    云清舒蓦地想起云从湘的话,盯着她的眼神不觉中变得危险而具备侵略性,但下一刻又听到她扭头说:“好像快到晚膳的时辰了,东音,是不是?”

    东音正忙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忽然被提及,她慢了半拍才回应:“后厨已经在备着了。”

    晚膳时,云清舒无意间提起云从湘对自己说的话:“他料定我回来会被吹枕边风。”

    “哼,他真下流。”

    楚之遥皱着眉头说:“鬼心眼也多,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人。”

    云清舒:“……”

    是,他下流。

    虽说云清舒让楚之遥去找云从虎,但她次日还是让东音代为前往了,他还剩下两天时间去积攒诚意。至于云清舒这边,再碰到云从湘,对于后者关于家主之位的打探。

    云清舒冷笑道:“家里吹的枕边风不错,我非常满意,家主之位是云从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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