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特巡队长夏沃蕾的嗓音有些冷,"无意冒犯,我想正式确认一下你曾在水下工作过对吗?"

    安娜沉默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请夏沃蕾进去,她不慌不忙的在夏沃蕾审视的目光下开始烧水煮茶,在水汽氤氲之中等待夏沃蕾开口。

    "情况是这样的。"夏沃蕾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打,"今天早晨海洛彼得堡那边突然改口,否定了我们之前交涉后准备派出的队员,他们要求我们派出的人最好有水下生活的经验,不要给他们添不必要的麻烦。"

    夏沃蕾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铳枪,"碰巧的是,就在刚才,登记你信息的复律员告诉我,他想起自己好像在水下见过你。"

    这是来自公爵的阳谋。

    夏沃蕾几乎可以想象如果是面对面的话,这位新任的公爵大人一定也在他的办公桌上泡好茶,露出可恶的笑容,不急不慢地邀她一起喝杯茶。她很清楚他的意思:对啊,是这样没错。但是你能拿我怎么办呢?请出招吧。

    "按常理而言,这种工作对大臣的女儿不太体面。"

    夏沃蕾注意到安娜的脸色有些冷淡,以为她对此有些抵触,有些不熟练的露出安抚的表情。

    "我没有其他意思。你的任命书是沫芒宫转交到特巡队的,但其中并没有关于水下工作的记录。所以,我是以特巡队队长的身份在向你确认情况,你曾在梅洛彼得堡呆过吗?"

    "我在那里呆过近一年的时间。"安娜盯着办公室里空荡荡的花瓶像是要盯出一朵花来,"不过他大概是记错了,因为我是作为犯人,而非工作人员留在那里的。"

    安娜余光一扫,满意地看见夏沃蕾的手指一顿。

    为什么伯爵的女儿会坐牢?为什么档案和记录会缺失?莱欧斯利为什么要引安娜去梅洛彼得堡?他们是什么关系?疑问一个接一个的在特巡队队长心中蹦出来。

    还有她的推荐人也有些让人在意......一个是璃月南十字的首领北斗,这个舰队久负盛名,即使在枫丹名气也不算小。另一个更为特殊,是来自枫丹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的担保......

    夏沃蕾正准备发问,却突然感受到了一束耀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窗,风吹起薄薄的窗纱,平添几分朦胧的美意。安娜站在其中,像是一碰就碎的精致蝴蝶,偏偏眼神空洞而麻木,那片碧绿的森林似乎没有一点生气。于是,她不好再追问,好奇心也往后排了排。她的心不由一软,感到些许愧疚,怀疑是不是提到了她的伤心事。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能坦然述说自己的污点。

    夏沃蕾正要表示歉意,却没想到面前的忧郁美人突然狡黠一笑,那种悲伤而落寞的形象瞬间倒塌。夏沃蕾不知怎的,总觉得这种笑容似乎非常熟悉,熟悉到令人头疼。

    "我知道,在特巡队这算不了什么大事。"安娜将茶滤了滤,"要加糖吗?"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以后,她轻快地继续说道:"如果是任务需要,我很乐意接受。"

    夏沃蕾默不作声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凑近,"你得罪过莱欧斯利吗?"

    这是笃定我认识这个人咯?安娜一惊,面上不显。

    她谨慎地答道:"我一向与人为善。"

    "是么。"夏沃蕾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肩,"他对我也说过类似的话。"

    *******

    夏沃蕾的行动速度很快,等第二天一早安娜打开办公室的时候,夏沃蕾已经坐在她的椅子上等她了。

    "先看看吧。"夏沃蕾将一份文件推给她,"相比于其他凶杀重案这个案子并不算起眼,但它却成了枫丹茶余饭后好几周的热点话题。"

    夏沃蕾双手成塔,指尖抵在下巴上。她回忆着这起案件说道:"简单的来说就是一个家暴的酒鬼最终被自己的孩子反杀的故事。"

    安娜一目十行了解了大概情况:一家五口,丈夫加斯德,妻子巴尼耶,亲子卡伦,收养双胞胎迪诺和雷克斯。他们住在枫丹廷外的郊野,巴尼耶是个勤劳内向的女人,靠着自己家的地也能养活全家,加斯德则每天进城工作,他的工资补充家用。加斯顿不喝酒时,在旁人眼中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外贸公司职员。微胖,性格木讷,谁都可以叫他帮忙,业绩平平无奇,每次升迁都轮不上,但他也不抱怨,得过且过的姿态。但是,只要一沾酒,他就变成了家人眼中的恶魔。

    "这对夫妇怎么会收养孩子?" 加斯顿明显不会是好心泛滥的人,收养孩子只会是在没有亲生子的情况下发生,而迪诺和雷克斯比十七岁的卡伦的还要小两岁。更特别的是,他们的身材矮小与七八岁孩童无异......

    安娜不愿去想,夏沃蕾却已经将她的猜测做实。

    "那不过是渣滓的另一种表现形态罢了。"夏沃蕾冷笑,"五六年前,四处流浪的双胞胎流落到枫丹,巴尼耶一时怜悯,于是带他们回家吃点东西。出乎巴尼耶意料的是,加斯顿那天早早的下班了,见了两个孩子也没有发怒,反而好言好语地问他们一些问题,并表示愿意暂时收留两人。你可知这是什么原因?"

    “他们是侏儒。”安娜不知想到什么,闭上眼压抑着心中的怒意。

    夏沃蕾的独眼如寒冰一般犀利,她抱着双臂接着说道:“一些专门侍奉贵族的马戏团把侏儒当作稀罕玩意儿,加斯顿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刚好认识一个滞留在枫丹的马戏团主顾,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没有谈拢价钱,于是两兄弟便由奇货可居的货物变成了任打任骂的奴隶。”

    安娜抿紧唇,翻到下一页。从伤情鉴定来看,双胞胎的哥哥迪诺旧伤最重,弟弟雷克斯次之,亲子卡伦和妻子巴尼耶再次。

    命案发生在深夜,喝了酒的加斯顿如往常一般对双胞胎实施暴力,巴尼耶护着卡伦躲在房间。在暴行中,加斯顿自食恶果,被自己的乱扔的酒瓶绊倒,而迪诺在一时冲动下抽出了藏在沙发背后的匕首刺向长期以来的阴影。当夜,迪诺自首。

    "在审判的前半段,大部分观众感动于迪诺保护弟弟的情意,认为双胞胎长期遭受非人的虐待,在被施暴时奋起反抗,属于正当防卫,应该从轻发落。但在最终判决的前一刻,案件却出现了反转。"

    夏沃蕾似沉思般来回踱步:"从一开始就被淡化在案件以外的卡伦在母亲的陪同下突然跳了出来,他宣称迪诺并没有杀死加斯顿,真正杀死父亲的人是他本人。"

    卡伦声情并茂的在法庭上描述着他长期忍受父亲对家人拳脚相向的痛苦与无奈,许多观众带入了他的生活,甚至痛哭出声。为了终结邪恶,他有预谋的在父亲的酒中加入了高浓度的枫达导致他提前醉酒,双胞胎以为误杀了加斯顿跑出家门后,魔鬼并没有死去,愤怒让他爆发出强大的生命力,他踉跄着爬起,骂骂咧咧地拿刀准备追双胞胎。卡伦不忍自己的兄弟死于魔鬼之手,哪怕再恐惧,他勇敢的拦住加斯顿发起激烈的搏斗,最终刺下致命的一刀。

    "逐影庭证明关于尸体的部分,卡伦说得的确对得上。但到底是谁真正杀死了加斯顿却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夏沃蕾叹了口气,"这是观众意料之外的情节,一时之间,卡伦慷慨激昂的称述让观众的气氛到了高潮。"

    "卡伦请审判官大人用谕示裁定枢机来验证他的罪行,最终谕示裁定枢机判定卡伦有罪。作为必要流程,迪诺也理所当然的得到了谕示裁定枢机无罪的答复。"她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观众唏嘘一阵也就算了,将卡伦站出来认罪的一幕作为这场演出最值回票价的情节。"

    "案子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夏沃蕾做了结语,"虽说审判已经结束了,但对真相我仍持怀疑的态度,因此我提出重审此案。现在,你能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吗?"

    "卡伦。"安娜不假思索地答道:"被审判却未被正确审视之人。我想先知道卡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错。"夏沃蕾以赞许的目光注视着她,"这正是我想要做的。剧院要的是表演精彩绝伦,审判廷要的是最终结果,而执律庭想要的却是真相。"

    听到这句话,安娜喉咙中似乎有什么将要涌出,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无漪。她的心中泛起了对夏沃蕾的好感,对特巡队的认同感也更深了些。

    "梅洛彼得堡向来不受枫丹管束,这位新任的公爵并不喜欢岸上的人插手太多。这次行动  办的是公事,走的却是和典狱长私下的交情。"

    夏沃蕾观察着安娜的神情,却发现她没有一丝异样流露出来。难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他不是个好应付的人,等你下去以后记得留几分心眼。"她好意提醒了一句。

    安娜郑重地点头,她翻开最后一页,微微睁大眼睛。周游列国涨过不少见识的她也只能这样评价: 这不过是在离谱的枫丹能发生的普通事罢了。

    档案上她的罪名是诈骗,需要服刑10天以示惩戒。因为她巧言令色让一个大人物花大价钱买了她宣称能把人类语言转化为动物语言的设备。大人物在和朋友炫耀的时候,机器却把她的声音翻译出来了。这位大人认为这是侮辱,反手举报了她货不对板且侮辱了客户的人格。

    “提问。”安娜将档案归置整齐,略带狭促地问: “这个罪名是真有其事吗?”

    夏沃蕾朗声大笑:"这个答案的话……你即将见到的公爵也许可以回答。"

    "开始准备吧。"她朝安娜挥了挥手,消失在了门后。

    *******

    三日后,在欧庇克莱歌剧院的背面,夏沃蕾将手铐戴在了安娜的手上。

    “现在我有点相信你在监狱里呆过了。”

    夏沃蕾从上而下的扫视着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的贵族小姐,原本系在腰间的神之眼不见了,银色长发不再盘起,现在的她收敛了旁人勿近的气质,明媚的笑意浮现在她脸上,看起来更像是邻家的年轻女孩。

    她做了最后的叮嘱: “作为特巡队的成员,你拥有自主判断事态行动的权利,但是记住,永远不要迷失在追寻正义的路上。”

    "经验之谈?"

    "经验之谈。"夏沃蕾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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