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景有些意识,她感到身子一晃一晃的,像是在摇篮中,耳边传来一阵阵“哗哗”声,规律得让人更想睡了。

    一声嘲讽刺破了宁静,让陆景惊醒过来:

    “不是说要扔百宝箱吗?现在什么都没有,就只能装晕了是吗,杜十娘?”

    什么百宝箱,什么杜十娘?

    陆景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处于摇船上,摇船正泛舟湖上,船上除了她,还有一位年轻男子,一位艄公。

    那艄公立于船头摇桨,离她有些远,年轻男子就坐在她前面,面露讥笑。

    她旁边放着一个小箱子,里头空空如也。

    等会,他刚刚提了百宝箱、杜十娘?她只记得一个典故能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难道原身就是那个杜十娘?

    陆景尝试唤了声:“李甲?”

    闻言,年轻男子面上讥笑更浓:“怎么,还想耍新花样?”

    看来是年轻男子是李甲无误了。

    她接着问道:“你说我要扔百宝箱?”

    他冷笑道:“刚还怒气冲冲,现在又装无辜,杜十娘,你葫芦里还想卖什么药?”

    等等,她理一下顺序,李甲说她准备扔百宝箱,那说明她还没扔,如今她百宝箱里空荡荡,那些值钱的珠宝哪里去了?

    巨额财产损失!

    这谁能忍?!

    陆景道:“该不会是你拿的吧?”

    李甲怒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她不客气道:“难说啊,以前十娘助你,你最喜欢同十娘说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酸诗一堆一堆的,哄得十娘跟了你,结果你转眼就把十娘卖给孙富,这么忘恩负义的人,难保不会见财起意,看见百宝箱就抢,然后诬赖到我头上。”

    她看不惯李甲很久了,懦弱,只会欺负女人,自己不敢面对父母指责,半推半就把杜十娘卖了,下作!

    杜十娘也着实不争气,巨富傍身,能活得多自在,居然把自己捆在一个男人身上,那男人负了她,她就寻死觅活,真是可惜了那些珠宝!

    如今她非得把那些珠宝找回来不可!

    面对她的指责,李甲手指着她,面红耳赤道:“你…你…”

    手抖得都说不下去了。

    陆景没理他,她站起来,看了下周围环境,船在湖中央,旁边没其他船,相当于处在密封环境中。

    她看了眼艄公,他皮肤粗糙,看得出长期遭受风吹雨打的痕迹,与李甲的小白脸模样截然不同。

    她上前问道:“船家,你有看到我的珠宝吗?”

    艄公爽朗笑道:“姑娘说笑了,我就在船头摇桨,连船舱都没进去过,怎么有机会看到姑娘的珠宝呢。”

    看来艄公这里没有线索。

    然后陆景蹲下来开始东看看,西敲敲。

    李甲看她模样,讥笑道:“你不会怀疑我和船家做局,坑了你的珠宝吧!”

    陆景阴阳怪气道:“您真聪明,不愧是太学生,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你”李甲被她呛到说不出话来。

    没啥收获,陆景站起身思索对策。

    李甲见她不死心,劝道:“和孙富的巨富比,你这点百宝箱算得了什么,你还不如好好跟着他,他的迟早会是你的。”

    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哪!

    陆景面上不显,点头道:“你说得对,他的迟早会是我的,不过,我的还得是我的!”

    这是不找回珠宝不死心了,李甲看她执迷不悟,抖着手道:“你…你…”

    陆景没理他。

    李甲又道:“你也没想逃,孙富就在岸上。”

    陆景淡淡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李甲心虚地望向别处。

    来到船边,陆景低头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

    不愧是杜十娘,眉如远黛,面若桃花,唇红齿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印衬下也是好看得紧。

    她转头问李甲:“十娘美吗?”

    李甲没有回答,但她从他痴迷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可是这么美的杜十娘,也没打动他的铁石心肠。

    既然没法逃脱,那就索性把水搅浑好了。

    然后,陆景纵身一跃,跳进了河中,大喊:“救命!救命!有人抢珠宝啦!”

    李甲大惊:“十娘,你在做什么!”

    有人跳水,很快吸引了目光,有人喊道:“救人啊!”有别的船只开始划过来了。

    李甲跑到船头把艄公的桨夺过来,伸到陆景面前道:“你赶紧上来!”

    十娘不能出事,不然那笔钱就拿不到了。

    陆景没理他,继续大喊:“救命,抢钱啦!”

    一辆船只划过来救上她,她湿漉漉回到岸边,浑身看起来十分狼狈。

    岸上围了一群人,她问道:“官府,官府在哪?我要报官!”

    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走过来,偷偷对她说:“小姐,不能报官!”

    陆景并未回应,只一副慌张神情问道:“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抢珠宝,我要报官!”

    一人给她指了官府方位,她踉踉跄跄向官府走去。

    李甲上前去拦她:“你疯了吗,居然报官?”

    陆景作警惕状:“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什么?”

    周围这么多人盯着,这样一来,李甲反而什么都不好做了,陆景便顺利来到了府衙。

    府衙门口有几个捕快,陆景看到他们就跪下了,声泪俱下道:“大人,求大人给民女做主啊,民女的珠宝被贼子给偷了。”

    捕快一听,眼神就亮了,他道:“你且进来,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陆景在大堂等了半天,看到县令老爷出来了,没想到这案子还能惊动县令老爷。

    他看到陆景,眼睛发直,旁边一个师爷模样的人点了点他,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一拍惊堂木,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陆景自报了家门,并把自己珠宝失窃一事简要道来。

    县令点点头,命令道:“把李甲提上来。”

    李甲是太学生,见到县令不用下跪,他拱手道:“学生参见县令大人。”

    县令指着陆景道:“有人说你盗窃珠宝,你有何说辞?”

    李甲道:“这女子是我未过门的小妾,闹了点别扭,就要死要活闹上公堂,还请县令大人见谅。”

    陆景大喊:“他说谎,我根本就不是他什么小妾,分明是为了逃脱罪责编造的。”

    李甲见她冥顽不灵,用手怒指着她:“你不要闹了。”

    陆景问他:“你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小妾,可有什么文书?”

    “你……你……”李甲此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当初为了不让父母责骂自己荒唐,对于杜十娘去办文书的请求,他则是一拖再拖,没想到在此刻掉了链子。

    陆景又道:“县令大人,他胡说,明明我是他同乡,邀他同行是为了自身安全,哪晓得他起了贼心,现在又来反咬我一口。”

    县令问她:“你说是他同乡,可有什么文书?”

    陆景在想怎么编才能蒙混过关时,一个声音响起:“有,有,我家小姐有文书的。”

    陆景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叫她不要报官的丫鬟,她从包袱里掏出一张文书道:“这是我家姑娘回家的文书。”

    丫鬟递上去的时候,陆景趁机看了一眼,那文书大致有姓名、性别、职业,来源地、归属地等基本信息。

    县令扫了一眼文书,又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念道:“杜十娘,京城来的歌妓。”

    这时李甲上前低声道:“县令大人,关于这个案件,学生有句话想和您私聊。”

    县令瞥了他一眼,道:“可以。”随后两人向堂后走去。

    审案是开放制的,门口围了不少百姓,瞧见这一幕,他们开始窃窃私语:

    “可怜了这姑娘,这珠宝要白白被人拿走了。”

    “县令大人不会这样吧。”

    “你以为要追回珠宝这么容易?”

    “上次那个女子不就把自己东西要回来了吗,县令大人给做的主。”

    “呵,然后过了半个月就被县令大人抬进门,当第十八房小妾?”

    听到议论,陆景的心在下沉,如今水是更浑了,但自己还是难逃升天。

    怎么办?

    他们两人聊好出来了,在县令大人要拍惊堂木定案前,陆景叫道:“大人,民女也有几句话想对您说。”

    听到这句话,门口传来不少叹息声,他们像是已经料定了结局。

    陆景跟着县令大人来到堂后,她问道:“县令大人,十娘美吗?”

    县令的眼神立即变得痴迷起来,与李甲相比更胜一筹。

    陆景又问:“县令大人,十娘与您家十八房小妾比如何?”

    暗示到这里,县令大人要去拉她的手,被她轻轻避过,她哀泣道:“还请县令大人主持公道,十娘那珠宝价值连城哪!”

    县令懂了,他回到堂前,一拍惊堂木,道:“此案甚疑,稍后再审。”

    李甲不解:“大人,学生不是……”

    话还没说完,县令瞪他道:“本官断案,岂容你置喙!”然后就宣布退堂了。

    李甲怒视她,不知道她与县令说了什么,态度反转如此之大。

    陆景冷冷看了他一眼,就往外走,现在这样的结果她已经很满意了,总比船上岸就被孙富带走,闹得人财两失来得强。

    县令答应了要查案,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比他速度更快找到珠宝,否则还是摆脱不了人财两失的结局。

    出了门口,那丫鬟跟上来,陆景道:“你带路,我们先回去。”

    由丫鬟带路,陆景发现她们住在客栈,只是这客栈条件有点差,房间闻着有味,要热水热水没有,陆景只能就着冷水简单擦了擦头发身子,要吃食也只有简简单单的面,几碟小菜,味道实在奇怪,陆景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身为京城有名的歌妓,杜十娘应该是过惯了山珍海味、奴仆成群的生活,她是怎么忍受这种艰苦的!

    她道:“小……”这丫鬟名字不知道。

    丫鬟道:“奴婢叫春儿。”

    陆景点点头:“春儿,对,春儿。”

    春儿忧虑冲冲看着她:“小姐,自从您知道自己被卖了,精神就不太好,连春儿名字都忘了。”

    陆景一想这个就来气:“谁遇到这种事会舒服,李甲这蠢货!”

    春儿惊呼:“小姐,您从来不说这些粗鲁的话。”

    陆景道:“不重要,春儿我问你,李甲也住这儿?”

    春儿点点头:“对。”

    “什么!”陆景站起来,道:“搬,我们赶紧搬!”

    春儿犹疑道:“可是,这已经是这一圈当中最便宜的客栈了。”

    “那,有没有什么便宜的院子可以租赁的?”

    “咱刚来时,就打听过了,那院子都是长租的,不愿意短租,咱就住几天,只能住客栈。”

    “咱还有多少银钱?”

    春儿把包裹打开,掏出两锭银道:“咱就剩这些了。”

    虽然少了点,但有银子就行。

    接着陆景又问道:“春儿,我去船上之前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说,看看我有没有漏了什么。”

    春儿点头,道:“昨晚上,您和李公子在院中散步,您说即将要离开李公子了,心里很舍不得他,所以破费租了一艘船,想回忆一下过往,李公子答应了。”

    “今早,您收拾了一下,带上百宝箱,就到了船上,上船前,您让我在原地呆着,就您和李公子两人就可以了。”

    看来没什么特别的。

    陆景又问:“那我和李甲是谁先到的?”

    “您先到的。”

    “既然我和李甲都住在一个客栈,为什么不一起走呢?”

    春儿望着她,欲言又止。

    陆景道:“说!”

    春儿支支吾吾道:“李公子他……他爱睡懒觉,向来起床晚,加上出了那样的事,您就不跟李公子一块儿住了,重新要了房间,还交代小二新房间要离李公子远远的。”

    “那早上是谁叫的他?”

    “您交代店小二到点提醒他。”

    “那我就直接去河边了?”

    “是的。”

    “这么早到河边,我干嘛去了?”

    “您并未去做什么,就在河边等他。”

    “那我早上是怎么过去的。”

    “您说最后一次了,在昨晚就租了辆马车,早上赶过去的。”

    现在看来没什么破绽,她道:“春儿,你先用午膳,等会我们去把早上的线路重新走一遍。”

    午后,春儿把车夫叫来,两人沿着早上的路线重走一遍。

    车夫走了很久,陆景打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他穿过闹市,走过小巷……

    这时车夫“吁”一声传来,然后上来一个风情万种的中年女子。

    她吹了吹红色丹蔻甲,问道:“出息了,闹出这么大动静,早上不是跟你说了,还不如回去继续当歌女,总比现在人财两失来得强,再说嬷嬷也很想你回去。”

    看来这女子与十娘是同一个京城歌坊里出来的,现在想劝她回去继续当歌女。

    陆景状似不经意道:“你早上还说了什么?”

    那女子惊道:“你现在总算愿意听我讲话了?”

    “什么意思?”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我总是跟你说李甲不可靠,你偏不听,说两人情比金坚,还拿出自己积攒的银子给他,让他给你赎身,嬷嬷也说你太年轻太蠢,迟早会吃苦头。”

    陆景点点头:“确实,现在十娘吃到了苦头。”

    “那你要回去吗?”

    “我这百宝箱里珠宝丢了,总得要先找到。”

    “真没想到,早上放你旁边的小箱子,里头居然有价值连城的珠宝。”

    “你看过了?”

    “可不是,你打开箱子给我看过了。”

    “那你现在来做什么,看我狼狈样?”

    “你忘了,几日前你同我说的,把配饰挂在车外,让马车绕两圈,就是想见我。现在马车虽然没有走两圈,但这配饰还挂在外头,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我就忍不住上来了。”

    “哪?”

    “就在你车窗旁边。”

    陆景把头伸出去看了下,然后把配饰拽下来,这时一个压衣裳的配饰,看着够大,挂在车厢上不显眼。

    看来这女子也是时时关注十娘动静,才会这么及时上马车。

    陆景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我会考虑考虑。”

    女子担忧地看着她:“你可要认真考虑啊!”再一次得到陆景的保证后,女子下了车。

    看来杜十娘面对的压力不仅李甲、孙富两处,十娘几日前才来到此地,就被歌坊追到了,看来歌坊实力不容小觑。

    女子走后,陆景吩咐马夫打道回府。

    一到客栈,她问:“我那些化妆品在哪?”

    春儿拿出来摆在她眼前,陆景开始对着镜子化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穿到了这里,但她好像也继承了杜十娘的手艺,对着镜子来来回回一番后,她变成了看起来很普通的女子,完全没有了耀眼的容貌。

    陆景对春儿道:“你留在这,我出去走走。”然后出门了。

    之所以不带春儿,是因为她发现这丫鬟撒谎了,同一个地点马车走了两趟,这中年女子,这些春儿都没有和她说,还有这女子上来时,春儿的那一瞬间的惊慌,都在告诉她,这丫鬟有问题。

    杜十娘啊杜十娘,你怎么混的,连身边丫鬟有问题都不知道。

    陆景来到河边,想要找到上午的艄公,只是这一排排船看过去,压根没看到他的人影。

    倒是有几个稍闲一些的艄公,在那里聊天吃小食,他们聊天内容引起了她的关注。

    “哎,你们听说早上有个娘子跳河了吗?”

    “就发生在王麻子船上的那个?”

    “对的,对的,你说干什么想不开要跳河。”

    “这值钱傍身的东西被偷了,能不跳河吗!”

    “怎么说?”

    “你不知道?那娘子因为珠宝被偷了,都闹到官府了。”

    “哎,你们知道吗?我前儿个看到王麻子和这娘子的丫鬟在一起?”

    “什么?!你赶紧说说。”

    “后来我上去问了,那王麻子就说这姑娘是他老乡,其余一律不肯多说了。”

    那几个艄公还在往下说,陆陆续续说到别的事情了,可惜再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陆景只能走了。

章节目录

由杜十娘百宝箱失窃一案说起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得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得屋并收藏由杜十娘百宝箱失窃一案说起最新章节